“而过去这十几年间,两国停战,相安无事,再没有人因此家破人亡,也没有谁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各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王家那么多忠魂死在战场上,没有人比我更能了解你们的心情了!”
他字字铿锵,声音激昂,周围一片沉寂,再无人敢说风凉话。
他又道:“我虽然是个将军,但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有机会拿着长枪上战场,并不是我王漓贪生怕死,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伤亡,我们王家人既然敢上战场就不怕死,但战争带来的灾难远不止如此!届时,在场的各位,可能你们的兄弟叔伯、亲朋好友就会牺牲在战场上,也可能是你们自己……大家好好想想,比起眼下讨伐金云国的各位,长久的和平是否要更加重要?”
此话一出,周围的最后一点声音也平息了下去,众人无一不怔了怔。
有心意难平的妇人,抓着石头的手渐渐放了下去,掩面低泣。
有面目狰狞的男子不甘心地撇开了视线,紧握双拳,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小童搂着娘亲的胳膊,不安地颤抖着,乞求场面快快好转……
终于,那个引发事端的老妇,哀求御林军松开了她的双臂,转过身,她泪流满面。
粗糙的双手,灰暗的肤色,以及破旧的衣服,无一不昭示着她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好,她心如死灰,只想着能飞蛾扑火争一口气,得知今日金云国的使者团来临,她不顾后果地想要发泄一番,好慰藉夫婿和儿子的在天之灵。
她双腿颤颤地走向王漓,眼睛紧紧地看着他的眼,眼中有苦涩有愤恨有绝望有迷茫。
纵然人群拥挤不堪,大家还是自动给她让出来一条路,她目不斜视地走到王漓的马前,停下。
人群中有人心疼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纵然知道王漓说的并没错,可是当仇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理智还是会忍不住失控,恨不得上前报仇雪恨。老妇人的行为,正是他们内心也希望做的,他们支持着她心疼着她,却也知道眼下王漓的态度才是正确是……
就在大家以为老妇人又要开始哭泣的时候,却不料老妇人嘴唇一抿,竟跪倒在了马前。
王漓赶紧下了马背去扶她:“您这是做什么……”
老妇人却不肯让他扶,顺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哀求道:“将军,将军,和平很重要,但我的丈夫和儿子就这么算了么?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掉?”
王漓心疼地看着她,反手盖住了她的双手,安慰她:“他们并没有枉死,正是他们的牺牲,才换来了和平,他们为了和平而战,他们是我们流夏国的功臣!”他语气坚定,似乎能给人以无限的力量。
“功臣?”老妇人泪水涟涟,恍然听到这两个字,茫然地问道。
“自然是功臣!”王漓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再认真不过:“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流夏国,就没有这繁华太平的京城!”
他的嗓音洪亮,坚定不移,周围的许多人听了,顿时浑身一震。
老妇人抽噎着,抹了一把泪,终于,她嘴角勾起了一丝丝笑意,抬眼望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似乎在看着谁,又似乎没有,她道:“多谢将军,流夏国的和平,靠将军了……”
语罢,弯腰给王漓行了一个大礼。
王漓重重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而后老妇人便转身走向了街道的一旁,给王漓让开了路。
百姓们俱受到了感染,相互对视一眼,也都渐渐散开,走向了街道的两旁,一开始是几个人,后来众人都很默契地让出了一条大路。
自然还是有意气难平的想要冲出去,却被身旁的陌生人给拦了下来……王漓所说的和平二字,确实太重要了!个人的恩怨在国家大义面前,显得那般渺小……
御林军们心思沉重,又站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只是这次,身后的百姓们给他们的感觉不再只是弱者,而是他们一定要好好保护的对象、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漓对着那老妇深深地一鞠躬,上马,转头看一眼身后那黑压压的使者团们,他微微点头。而后回头直视正前方,抬手做了个指令,随后扯动了马儿的缰绳。一步,一步,随后马蹄声稀稀落落地响起,使者团和王家军们继续往鸿文馆方向前进。
街道两旁虽然挤满了人,却无比的沉寂,一双双的眼睛注视着队伍,打量着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众人感觉如芒在背……尤其那性子活泼的金云国小王爷,他虽然只听得懂部分流夏国语,但也足够他明白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偏而眼下他不仅不能生气,还要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地继续前行。
他这匹在大漠里无拘无束惯了的野马,第一次有种掉入了狼窝里,被狼群给盯上的感觉。
可笑,明明只是一群生活富足,孱弱无力的流夏国人而已……
“只顾着喊自己的亲人被我们杀死了,难道我们的亲人就没有被你们害死的么?”他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戎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满是警告。
少年忙挺直脊,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再不敢吱声。心中却不由暗暗一惊,方才那么多人挤来挤去,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国主究竟是什么时候从队末来到自己身边的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国主的声音听来,国主正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国主很生气……
街道上发生的一切落在高台上的看客们眼里,只不过是有人闹事、被压制、秩序恢复……的一个过程而已。
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百姓们的心情如何,也不知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他们更不知,这个年轻的流夏国将领,给百姓们许下了和平的承诺!
他们只知道流夏国的百姓们给了金云国的蛮子们一个下马威,他们一边看着这场闹剧,一边在心里暗暗窃喜……蛮子们,吃到苦头了罢,害怕了罢!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