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遍《女诫》交到阮老爷那里,一次通过。阮若弱终于从“禁足令”中解放出来了。
重获自由后,她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找到阮若龙说:“大哥,你快想个法子带我出门。否则水冰清只怕要望穿秋水了。”
“是呀,这些日子她可是每日都在追着我问你何时能出门。你们俩还真是一见如故,马上便成了闺中密友。女儿家和女儿家在一起果然是更容易交朋友啊!”
阮若龙浑然不知情地感慨着,阮若弱暗中窃笑不已:如果被他知道他恋恋情深的水冰清姑娘,其实只是披着一层女儿家的皮,骨子里却是一个男人的灵魂,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哦?
阮若龙想了半天要怎么把阮若弱带出去,终于被他想出一个办法。煞有介事地跑去跟阮老爷请示。
“爹,时令就快入夏了。昨日铺子里进了五百匹夏季衣料,三妹妹往年身子不好,卧病在床的时候多,也没几件夏令衣裳。今年她的衣橱该添一添,我这会子有空,带她去铺子里拣几块喜欢的料子,再送她去神针杜大娘那里量体裁上几件衣裳。”
既然是哥哥带着妹子出去,阮老爷当然不会有什么非议。只是坐在一旁的阮夫人老大不高兴地开口道:“若龙,怎么就只记得你三妹妹呀?你嫡亲的妹子,也该添两件夏令衣裳了。”
说罢她径自吩咐一旁侍立的丫环梅儿,“梅儿,去请二小姐,就说大少爷要带她去铺子里挑衣料。”
阮若龙和阮若弱面面相觑,有苦难言。阮若凤一步三摇地出来后,听说要去挑衣料裁新衣裳,立马满口嚷嚷道:“两件不够,我要多裁几件。窄袖衫要四件,宽袖衫要四件,襦裙要四条,长裙要四条,披帛要四块……否则今年夏天我穿什么?”
阮若弱闻所未闻,“不做你就没衣裳穿了?那去年夏天你怎么过来的,光着吗?”
一时出言不慎,她赶紧自己一把捂住嘴。幸好满屋人都没听仔细。阮若凤一脸不屑地道:“那些旧衣裳,我早就穿腻了。”
阮若龙痛心疾首地道:“二妹妹,什么旧衣裳呀!那些都是你去年夏天添置的,别说得跟穿了十年八年的陈货一样好不好?”
“反正我今年不爱穿了,我要添置新衣裳穿。”
阮若凤一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口气,阮若龙还想说什么,话没出口被眉头紧蹙的阮夫人挡回去了。
“若龙,你是怎么了?你妹子要穿几件新衣裳用得着你这么罗嗦嘛!我们阮家又不缺这份钱。莫说置几件绸衣缎裙,就是打件金衣玉裙,也是供得起的。”
阮夫人的口气大得活像中东石油巨头。阮若弱暗中摇头不已,这母女俩实在太过浪费奢侈。应该空投到南非去受受忍饥挨饿的苦处,就知道节俭度日了。
阮若凤有母亲为她撑腰,越发得意地宣布:“待会儿我在铺子里若是看到有不少满意的衣料,那还再多做上几件。”
摆明了是挑畔,阮若龙敢怒不敢言。阮若弱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了一件事,阮若凤是绝对不会为着“情”之一字去寻短见的。她这么乐衷享受生活的人,岂会舍得下生命中这些有趣的华衣美食?
她所谓的爱玉连城,无非就是一时迷恋;所谓的要死要活,无非就是得不到手的一种使性子行为。她生在富裕的阮家,在她的生活中,不需要负任何现实中的责任。后花园看看白海棠,闲时把那秋千蹴……无须付出什么代价,该有的一切享受她就都有,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贵命。物质生活的优裕,可以容她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对感情的追求上,尽管那感情虚无得近乎飘渺。
阮若弱以前不理解,为什么古代那些才子佳人故事的版本中,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如此勇敢的,会为着一见钟情的情郎私奔或暗中成其好事。
现代的女人都没这么大胆,为着一面之缘而托付终身。明明不知根不知底的一个陌生男人,“霎时相见便相恋”,只是为着“俊俏庞儿少曾见”,地地道道的以貌取人,难道不会失之子羽?
现在她终于从阮若凤身上弄明白了这一点。与其说她们这样的女子是爱上一个俊俏男人,不如说是爱上爱情本身。她们深闺寂寞,编造着虚幻的爱情想象,一旦有个眉目清俊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便马上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当成了情感寄托所在。这究竟是不是爱?实在有待商榷。
兄妹三人一块出了门,还不止三人,临行前阮夫人又交待,既然是两位小姐都出去,得带上丫头小子们随行伺候着。
阮若龙带了小跟班阿福,阮若弱带了杏儿,阮若凤带了她的丫头兰儿。一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出了府,阮若弱叫苦不迭,这样子还怎么去“花月楼”啊,白出府一趟了。
进了“云锦坊”,阮若弱只觉眼花缭乱。满满一铺子五颜六色七彩缤纷的布料,真如“乱花渐欲迷人眼”,教人看得目不暇接。
阮若凤带着兰儿,主仆二人兴致高涨地扑进这绫罗绸缎的海洋中,尽情地挑选。杏儿也跃跃欲试中,但看到她家主子眼神只往大门外溜,不由地要诧异。
“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阮若弱收回眼神,算了,反正今日是脱不了身了,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选料子吧。阮若龙也凑过来低声道:“三妹妹,今儿是走不开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是被爹娘知道我带你去了花月楼那种地方,只怕连我都得被罚抄书禁足了。”
“我知道,大哥,我会安心挑料子的。”
“三妹妹,我再帮你拣几块做男装的衣料吧。往后你时不时地还要跟我偷着出门,干脆置上几套男装方便些,也省得总是借穿我那些不合身的衣裳。”
阮若弱欣然首肯:“那再好不过了。”
云锦坊里的伙计们,那天都众口一词地夸三小姐随和好说话。只是信手随便翻了一番,就定下了几块衣料。不像二小姐,麻烦得几乎没把铺子翻个底朝天。最后伙计们都不想在伺候这位主儿了,由得她自己慢慢挑。
阮若凤用“铁杆磨成针”似的恒心没完没了地挑衣料时,一早便挑好的阮若弱只得拿出“老僧坐定”般的耐心,耐着性子坐在一旁边喝茶边等着。
两盅茶水落肚后,铺外走进来几个人。当前的一位妇人年约四十左右,着装讲究,容貌端正。阮若弱一眼瞥见,感觉这个人看起来好眼熟啊。正在思索着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呢,那位妇人也瞧见了她,笑吟吟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阮三小姐,怎么今日也上自家铺子里挑衣料来了吗?”
她一开口,阮若弱就想起来了,这位不就是之前被李略遣来阮府奉上压惊礼的内宅管家徐妈妈嘛!连忙起身含笑回应道:“徐妈妈,你也来我家铺子买衣料吗?”
“云锦坊可是长安城的老字号,各式绫罗绸缎的供应最好也最全。有名有姓的宅门府第,哪家不来这里采购衣料呢。三小姐可见是个不理外务的,竟连这也不知了。”
阮若弱懂了,看来“云锦坊”还是个中华老字号,阮家还挺有点家业根底。在现代社会她只是一个小白领,没想魂穿唐朝摇身一变成了“唐代白富美”。这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
“徐妈妈想要什么样的料子,要不要我帮你挑啊?”
虽然有点怵钻进那堆绸山缎海的活,但阮若弱此刻既然吃了阮家的饭,自然要帮着米饭班主招呼客人了。
“不劳三小姐,一早便预定下了。夏令将至,王妃王爷还有世子殿下的衣裳都得提前预备下来。否则换季时穿什么呢?”
竟是与阮若凤同出一辙的语气。敢情无论是豪富商贾人家,还是王候府第都有这样的习惯,去年的衣裳统统淘汰,今年全部更新。说起来现代社会的土豪们也都一样了,每年每季都得穿新品,否则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说话间,云锦坊的掌柜已经跑过来殷勤待客。一边让人给徐妈妈上茶,一边指挥着几个伙计把一早预备好的衣料装上停在铺子前的王府马车。
伙计们忙着装车时,阮若弱陪着徐妈妈坐在铺堂一角说着闲话。徐妈妈关切地问她:“对了,三小姐,上回你与世子殿下一起被惊马甩下了悬崖。一定受惊不浅吧?”
“还好还好,基本上没受什么大惊吓了。”
“回府后,有没有看过太夫呀?仔细别落下了什么暗疾。”
“不会了,我好得很,什么暗疾都没有。”
回答了徐妈妈的问题后,阮若弱也顺便对李略表示了一下关心:“那世子殿下呢?他回府后看过太医吗?”
“当然,一回府就是先召太医来号脉,看身体有无大碍。那回的惊马狂奔,可真是把王爷王妃吓得不轻啊!幸好是有惊无险。”
“是呀,有惊无险,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阮若弱把能在这种场合用得上的词都用上了,只管附和着除妈妈就行。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平淡的谈话,不过场面上虚应几句即可。谁知接下来徐妈妈的一席话让她吃了一惊。
“太医当时号脉都没号出什么不对来。可是半夜时分世子殿下却发起热来了,还上吐下泻,连夜又召了太医进府看病。浓浓煎了两服汤药喂下去,才总算好了些。太医说是吃坏东西了,可世子殿下回府后吃的东西都是王妃亲自监厨安排的。王妃就是唯恐世子殿下饿过头后会饮食不慎伤了肠胃,特意选了再精细再清淡再干净不过的食物。怎么就会吃坏东西了呢?”
阮若弱心虚地端起茶杯喝茶,有茶水占据嘴巴就可以不用说话了。她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奇怪,那个蛇莓的毒性居然还有潜伏期吗?怎么过了几个时辰后才发作的呢?
转念又一想,也幸好是过了几个时辰才发作,否则深山野岭里他闹起病来,她可就要抓瞎了。话又说回来,当时不是就叫他“洗胃”去了吗?他怎么“洗”的,没“洗”干净吧……
“后来,我们在世子殿下的房里发现了一堆包在芭蕉叶里的野刺莓,吃动大半的样子。太医说,许是这种野生果实吃得多了,世子殿下的肠胃不是很能适应,所以闹了病,这才弄明白了病根所在。只是王妃有些纳闷,这果实是打哪儿来的呢?”
阮若弱恍然大悟:啊!对了,那是我采来当干粮的野刺莓,忘在了回来的马车上,没想到李略还带回了房间。奇怪,他回到王府后不是有东西吃嘛,还吃那些野刺莓干吗?打发人送来给我多好。
阮若弱一边听一边想,听到徐妈妈最后那个问题时,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些野刺莓是我在林子里采的,我们拿来当干粮充饥。”
“我猜也是如此,世子殿下是肯定不认复合这种野果的。只是三小姐,你也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又如何认得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阮若弱愣了,是呀!以她眼下“古代白富美”的身份与经历,也没处认识去呀!正在琢磨要怎么回答这一难题时,掌柜的正好过来了。
“徐妈妈,王府预定的衣料都已经全部装好了。”
阮若弱趁机转移话题:“徐妈妈,王府的差事一定很忙,我就不耽误你了,送你上车吧。”
徐妈妈能在王府干到这份管家奶奶的差事,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看出阮若弱不愿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就知趣地不再刨根问底,含笑告辞。
临行前,阮若弱突然想起来又问:“对了,徐妈妈,那世子殿下现在怎么样?没事了吧?”
“已经没事了,世子殿下的体质结实,第二日便好了大半,第三日就痊愈了。”
那就好,不然阮若弱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毕竟他是因为她的疏忽才误食了蛇莓。想来李略那晚发着热又吐又泻的时候还不定怎么咬牙切齿在怪她呢。
一念至此,阮若弱觉得自己近日还是少出点门为妙,否则狭路相逢遇上这位世子殿,只怕他会用眼神来杀人。那天他在马车上眼神凌厉的样子,眼风放出如刀锋,简直就是小李飞刀。她轻易不敢以身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