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机浩荡
张敢夫2018-10-16 16:205,252

  铛!铛!……

  悠扬的钟声,中正、平和,响彻四野。

  这钟声似乎天籁,荡涤心神,伴随着悠悠余波的荡漾,闻及钟声者无不感觉温和安定。

  钟声从一个山谷中传来。

  正值春末,谷中郁郁葱葱,一片苍翠。几亩山田,掩映在野草杂棘之间。山谷中错落着几十户人家,竹篱的小院、原木的屋檐,全都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偶露一角,如诗如画。

  谷中一地,阡陌纵横之间,人家之外不远,有寺。

  寺名江山。

  远观之下,江山寺山门后的僧堂、众寮、佛殿、法堂、方丈、得月楼、千手堂、观音殿沿山蜿蜒而上。因为地势的缘故,江山寺房屋的间隔很紧,最远处的千手堂和观音殿竟然显得像是一个整体。

  寺内屋顶和墙面的砖瓦上生出青苔,和山和林木远远地灰灰绿绿地交织在一起,仿佛从来就是山和林木的一部分。

  江山寺,山门前有人。

  由千手堂蜿蜒至山门前空地的山路上,沿路横七竖八的倒着一些和尚,哀嚎着,痛呼着。

  悠扬的钟声就是从山门前的空地中传来。

  此时江山寺山门之前的空地上,站着许多和尚,零零落落,细看之下,这些和尚的站定方位如同天上的星辰,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

  空地一旁,钟楼之中,以铁链高悬着那世间最大的一座华钟犍椎,铜身镀金,龙头钓手,莲华形八叶撞座,袈裟六道呈直角交叉。重达三千六百斤,钟璧外雕刻文殊普贤观音地藏四大菩萨和栩栩如生的八千众天女,钟璧内篆刻有八万一千条六字真言和全部大藏经,有镇邪敕恶之能。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此时大钟被撞钟和尚撞得悠悠颤鸣,声传百里,引得群山呼应,悠悠不绝。

  和尚们以玄奥方位站定,包围如众星拱月着的,是场间唯一不是和尚的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高昂着头颅,睥睨的仰望苍穹。

  他有着方正坚毅的脸庞以及铁扇面似的胸与直硬的背,宽阔威严的肩横在两根铁柱似的腿脚之上,整个人像是人世间最有力量的一扇大门。

  鼻似悬胆,男子宽大的长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强壮而修长,如若不是有些浑浊而布满了血丝的狭长双目,这男子身子真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玉树临风的仙人姿态。

  然而即便没有仙人的风采,这男子此时也像是一个挺拔的高松,立在江山寺宽阔山门之前的空地之上,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脚踩星辰方位的和尚们,光头上都流出了汗珠,顺着眉眼蜿蜒而下,滑过干裂的嘴唇。

  他们已经不吃不喝在千手堂里连续不停念了四天三爷的荡魔经。

  然而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气机死死锁定眼前的男子。

  这男子的眼神太过可怕,

  无论什么人,生气、高兴、失望、羞恼……等等,表情都差不多。但是要说能让人一眼感觉出来,除了本身散发的气场以外,通常一个眼神就代替了很多语言。

  此时这男子眼神散发出来的语言表明——他是一头兽,一头散发着滔天凶戾气焰的兽。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双眸子啊,它猩红,迷惘,狠戾,悲恸……不一而足,就像一头受伤的饿狼,它将主人的情绪表达得残暴而忧伤。

  这双眸子似乎在说——它要择人而噬。

  于是,在和尚们看来,这凶兽般的男子便是魔。

  魔在江山寺。

  江山寺在除魔。

  凶兽眼眸般的中年男子,眉头纠结在一起,定定的看着天上,表情凶戾而挣扎,正被和尚们围在山门之前的空地上。

  他的脚下,石板炸裂,纹路触目惊心。

  铛!

  又是一声悠悠钟声响彻。

  这钟声似乎带着莫名的佛国伟力,在延绵响彻了不知道多少声之后,终于对被金刚们困住的凶魔有了法相。

  “噗!”一口殷红的血终于从站立的中年男子口中喷出来。

  这一口血喷出之后,中年男子冲天的剑眉微微向下撇了撇,不再锋芒毕露。

  于是趁着这个空当,一个身处星辰阵法之外法相庄严的老和尚口出箴言,声如雷鸣滚滚激荡:“王子昂,还不回头!!”

  有清风自山谷外袭来,水波不兴,然而江山寺山墙上的恒春藤却婀娜起来,如同少女的腰肢和纤细的手臂一般晃动招摇。

  老和尚天雷滚荡一般的声音,与山风绞在一起,拂过场间一众金刚罗汉,拂过那傲立的凶魔,拂过婀娜摇曳的恒春藤,向寺外飘摇而去。

  声闻三十三里地外,犹如讯雷疾泻。

  佛门狮子吼!

  如雷如电,镇厄阿鼻。

  这是佛言。

  这一声佛言,使得江山寺山门周遭的天地似乎都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碧翠妖冶的恒春藤听了这佛言,身上“嗤”的一声冒出一阵绿雾,然后便弯曲下婀娜的身段,像是在请安的女子。

  傲立的凶魔脸色骤然苍白,身形缓缓佝偻下去,蹲在了地上,头颅却一直高昂着,与上天对视。

  与之相反的,疲惫的众僧却如闻天籁,眉峰一挑,再次振奋精神,屏息凝神以对。

  “它一直牵着我……”一字一句,从昂着头颅的中年男子口中挤出,喃喃着,透出莫名而疯狂的意味。

  “放下屠刀,速速回头!!!”老和尚再吼。

  “回头?……”轻轻的重复,细细地咀嚼这个词语。

  迷惘而凶戾的眼神中精光凝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啊!!!我的雪景啊,我不愿回头!!”中年男子猛然疯狂起来,放声狂吼,牙缝之间溢出血丝,“杀!”

  “王兄,速速醒来!”一声清越高喝自一名年轻和尚口中迸出,那和尚额头饱满,在疏朗的阳光下,脖子、手臂上的奇楠念珠与灰白的僧袍交相辉映,散发着熠熠光辉,样子像个佛。

  然而他不是佛。

  那被他唤作“王兄”的中年男子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咚!”右脚猛然一跺。

  这一跺,不仅震碎其脚下的青石,更是将其周身三丈之地内的烟尘尽数震荡得冲天乍起。

  那中年男子身子一拧,陡然之间便腾空拔起。

  “不好,布伏魔圈!”星辰一般阵法西北角星位的年轻和尚高喝道,旋即双手结印,大袖一招,僧袍飞扬间身形猛然斜射拔起,对着那猛禽振翅一般的中年男子当头罩下。

  “死!”

  猩红着双眼的腾空男子,眼见年轻和尚结印朝他撞来,咧嘴狰狞一吼,猛地捏拳,一拳砸出去。

  拳印相交。

  砰!

  一阵气浪自两人相交之处轰然掀开。

  “噗!”年轻和尚高高抛起,颓然坠落,一口血雾自他嘴中喷出,像是一朵猩红的血莲。

  “阿弥陀佛,好一个布衣真龙王子昂!”老和尚高宣一声佛号。

  无数的长棍自阶前站立的江山寺弟子手中飞出,落在场间零零落落的和尚手中。

  “呜呜呜!”七七四十九根棍棒挥动,发出凄厉啸鸣,结成圆形阵势,密密麻麻,在那中年男子被年轻和尚一记手印撞落地面之时,棍棒交叠,将其笼罩。

  “啊,放开我!!”声嘶力竭,但丝毫不能动弹。

  肩头、胸腹、膝腿,尽数被长棍穿插锁死。

  轰!

  和尚们手中那几乎围成了一个鸟巢一般,将中年男子死死困住的无数长棍,猛然一个下压,将中年男子狠狠压在地上。

  “乾坤容我老,日月却相摧。还岫山无树,临江水有隈。云轻笼日往,风顺听钟来。惊醒尘劳梦,辽天廓尔开。”

  “还不醒来!!”老和尚指着困兽一般的中年男子,出言棒喝,以佛门神通狮子吼,将乾坤日月、高山流水、云轻笼日、风顺钟鸣的意像,尽数倾泻到那入魔的男子身上,期望其能够借助这些广阔的意像,恢复灵台泥丸的清明。

  “吼!”中年男子发出低沉的嘶吼,死命高昂着头颅,猩红双眼紧紧盯着湛湛苍穹之上,含糊道:“……为什么牵着我……为什么杀了我的雪景……为什么牵着我……”

  看见中年男子丝毫无视交加在身上的棍棒与痛楚,那像是在与老天对话一样的姿态,老和尚面色一下凝重下来。

  他走近几步,紧紧凝视中年男子浑浊猩红的双目。

  “阿弥陀佛!”许久之后,老和尚再宣一声佛号,然后叹息道:“正法眼藏见天机,果然是布衣真龙王子昂!”

  布衣真龙王子昂。

  老和尚已经不止一次的重复这句话,每一次语气中都蕴含着无比的震惊。

  “师父,王兄他……”年轻的和尚,擦去嘴角的鲜血,缓缓走到老和尚身边,看着场间被一众寺僧困住的友人,欲言又止。

  “唉……”老和尚叹息,痛心道:“果然不愧是人中之龙,居然能于魔性大发神魔互济之中,交感到天机,这样的天骄人物,就这么入魔死去或者危害武林,都是天下的损失……”

  “天机?那是什么?”

  “人有气机,天有天机。人之气机为人的形、意、气、力、神之贯注,天机亦然,是天形、天意、天气、天力、天神之贯注。明心见性,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见宇宙,见天机。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老和尚转头看着自己的爱徒,点点头。

  “就没有别什么的法子了么师父?”

  老和尚歪着头沉思良久,盯着场间那死死看着头顶苍穹的中年男子,说道:“有,为师将穷尽毕生功力为其加持灌顶,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灌顶加持的过程中,一定不要让他……不好,快拦住他!!”老和尚猛地一步踏出,然而晚了。

  那被交叠的伏魔棍紧紧锁住的中年男子,半跪在地的身形猛然一震,被死死架住的双臂陡然捏拳,滂湃的气劲自其身上穿透而出。

  喀喇喇噼啪……

  清脆的炸裂声响起,架住中年男子的无数棍棒齐齐巨震,然后炸裂,被中年男子的手臂和身躯迸炸出来的气机挤断。

  中年男子挣脱了束缚,站直身形,却一动不动。

  只是那么突兀的、死死的看着天上,散发着异常危险的气机波动。

  一条细长而若有若无的白线自其瞳孔之中一闪而逝。

  在眼瞳中的白线逝去的瞬间,中年男子猛地一把握住自己左胸前的虚空,像是扯住了什么,狞笑道:“抓到你了,哈哈哈!”

  猛然一扯。

  这是一个虚无的动作。

  然而一扯之下,中年男子顿时像是被天雷劈中,身形陡然一震,面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七窍之中都溢出血丝来。

  “不要再拦着我了,我要我的雪景!”眼中闪过一幕场景,是一根稻草,一颗头颅。

  咬牙,再一扯。

  身形踉跄,摇摇欲坠。

  “王子昂,住手!!”

  已经听不见任何来自身外的声音,他跪倒在地,脑海中被一根细长的白线、一根稻草和一颗头颅占满。

  就是这垂天而落的白线,这根连接着高天之上、虚无之中和自己心脏的白线,拴住了他,死死的困住了他的身子,使他不得自由,不得痛快,不得扶摇,不得扑向那根稻草,挽救那颗头颅。

  他看着那颗头颅,颓然地掉在地上,滚来滚去,沾满了肮脏的泥土。

  那绝美的容颜被泥土掩去。

  “啊!”无穷无尽的悲伤自白线钻入的心脏内喷薄蔓延,淹没了他的心神。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扯断那根白线。

  他不是被线头牵拉的木偶。

  他一定要扯断它。

  无穷的悲愤尽数凝聚于手中,筋骨皮膜溢出浩瀚的力量。

  于是他再次发力一扯。

  然后他就扯断了它。

  “崩!”

  这一瞬间,场间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像是瓷器炸裂,又如同铁丝崩断的声音。

  这是自由的声音,这是逆天的声音,这是主宰的声音,这是捻断天机的声音,这是一个人能发出的最强的声音!

  于是他自由了。

  他要飞奔回那间院子,救她,谁敢拦他他杀谁。

  他跨步,发力,如鹏鸟振翅欲飞。

  突然间,无穷的黑暗猛然当头罩来。

  他抬头,看见了一个黑暗的漩涡,于是勃然大怒,挡我者死!

  举起双拳,轰然擂出去!

  拳劲透体而出,然而他打了个空,双拳击在了空处,气血激荡。

  愣神间,紧随而来的无穷黑暗将他笼罩。

  铛!

  烟尘乍起。

  钟声前所未有的响亮。

  老和尚拍拍手,看着自己用来罩住中年男子的青铜华钟顶部那两个由内往外凸出的恐怖拳印,饶是以他佛门金刚的境界仍旧感到微微心惊,这王子昂杀机竟然如此狂烈,这样的人物放他到人世间,可如何了得?

  唉……红尘害人,一代天骄竟变成如此模样,当真可惜。

  铛!巨钟震颤,似乎要被掀飞,一个遒劲拳印在钟壁上由内往外凸起。

  难道十方诸佛坐镇的般若山也镇压不得此獠?

  老和尚举起一手,猛然按在那青铜巨钟之上,高喝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铛!

  青铜大钟被他一按之下,巨烈震荡,发出无尽轰鸣。

  再次举起另一掌,印在巨钟之上:“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铛!

  轰鸣延绵不绝,巨钟深深陷进地下,震裂开的纹路蔓延了整个山门空地。

  老和尚双掌同时举起,齐齐按在巨钟之上:“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铛!

  气浪震荡,整个青铜巨钟深深嵌进地里,如同扎根大地的山岳一般,将其间笼罩之人死死扣住,镇压。

  佛国有山名般若,其重十万八千钧,能填风暴海,能镇一应妖魔。

  世界清静了。

  “天人合发,万化定基。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

  大袖招摇,整个人飘飘拔起,轻盈落在半座高楼一般的青铜巨钟顶上,于那两个恐怖拳印之上盘腿座下,念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立天之道,以定人也。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

  “知之修之,谓之圣人。”

  双手轻轻印在巨钟之上。

  佛门神通如醍醐灌顶而入。

  铛!

  悠扬钟声响彻天际,音浪如波荡漾,滚滚之间竟如雷霆轰鸣,声震千里。

  好似天机浩荡。

继续阅读:第一章 佛倒坐,山陵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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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大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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