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哲说出这个结论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但这种惊异很快变为一种不屑。
因为谁都清楚,对于一件业内尚无鉴定方法的古董来说,这需要大量专家开研讨会才能选定一些方案,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一次鉴定成功。
大典这东西与其说是古董,其实更确切的说应该称为珍贵文物,想要鉴定其真假不仅仅需要技巧和经验,更重要的还是丰富的历史学和考古知识。
但宋哲这个年轻人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了自己的鉴定结论,就算他真有过人的天赋,在这件事上还是未免显得轻浮。
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在短短半小时不到,他只是捏了一点蜡泥,问了几个奇怪问题,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地得出结果,无论谁都不会轻易信服。
“年轻人,不是大家对你不信任,不过你这结论也太草率了。其实刚刚你从封蜡的年份作为切入点,这法子还算挺新颖,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判定出这东西是真是假?”
刚刚测定蜡泥年份的那位老鉴定师摇了摇头,替大家问出这个疑惑。
宋哲沉吟片刻,随即向大家提醒道:“鉴于这东西的特殊性和唯一性,好像大家觉得相对的鉴定方案也必须无比严谨,我觉得大家都是被传统思维和固有方法套路禁锢了。
但现在我们并没有机会动用精密鉴测仪器,更无法请来专家团体进行历史考证,所以从一些间接或者曲线方式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且不说你这荒谬法子有无科学可信度,我看你的态度就不太端正,那你先说说,你是如何通过出土线索和卖家信息来断定物品真假的?”一旁的叶玉此时紧张无比。
他当然知道宋哲的厉害,但如今事关重大,必须搞清楚宋哲是不是仅仅在忽悠自己,自己难道真的无意间犯了私藏重罪?
宋哲轻轻拍了拍叶玉肩膀,缓缓说道:“别紧张,如果想确切知道其间缘故,你还得拿出一点东西来佐证。”
“什么东西?你小子是不是还想耍什么花样?”叶玉的额间已渗出汗珠。
“当年低价卖给你大典的人,一定还卖给你其他东西吧。”宋哲的话让叶玉心底一颤。
叶玉赶紧否认道:“没有!当初我才刚入行,怎么可能这么大手脚?”
不过宋哲这时候又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一次把家底子全部亮出来,你只需要找出当年的货单就好,不论你有没有买入,他一定提供给你很多图片素材,让你在其中挑选,这个无可厚非吧。”
“行,我让人去找找。”叶玉说完这句,便走去一旁给员工吩咐去了。
等宋哲给叶玉交待了这些,又回过头来向大家继续解释道:“其实我的方法并不复杂,只是用推演和史书佐证来设想各种可能性。
对于大典副本来说,在场的诸位想必都有所了解吧,毕竟那东西如今还有极少部分保存在国家历史博物馆,来历已经很明确了。”
“这是自然,据考证,乾隆三十八年修四库全书时,大典正本只剩下两千四百多卷,也就是说正本已经流失了两万卷左右。嘉庆时修全唐书,顺便将余下大典留下副本,这也就是后来保存下来的残余部分。”
捏了捏胡子,武大生继续慢慢说道:“不过正本的流失众说纷纭,到现在史学界还未给出任何结论,据说到嘉靖乾清宫大火的时候,原本几乎算是荡然无存。”
“看来你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嘛。”宋哲这时候忍不住笑道。
武大生这时候越发的困惑,根本不知道宋哲在打什么主意。“说这些废话有何用?正本到现在几乎无可考证,你却说咱们眼前这就是正本,而且你谈这副本的由来干什么?”
“意思很简单,我是说,大典原本其实在清朝已经存留极少了,而且这还是乐观估计。”宋哲这时候话锋一转,立刻补充道:“历史界谁都没有证据来说明,清朝所保留的大典还是原先的正本。”
“你这小子,信口雌黄!”武大生这时候显然有些恼怒,他当然不相信宋哲的任何言论。
一旁的老者忽然补充道:“武先生,宋师傅的话不无道理,且不说他父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其实在史学界的确有过这种论调。
曾经有一段时间,学者们都认为大典原本并没能留到清代,自从朱棣修成大典之后,后来的很多臣子都对这部书颇有微词,毕竟两万多卷的泛滥之辞,的确显得不够严谨。
尤其是在明神宗时期,太史令李维桢多次上谏废黜此书,还提出此书‘冗滥可厌,殊不足观’的严厉批评。”
“没错,迫于当时环境,国子监祭酒陆可教曾命人偷偷做下副本,但很快被其他谏臣发现并阻止,当时留下的也就只有两三千卷副本。而这部分很有可能就是流传到清代的初始副本,后来人不知详情,就将其当作原本。”宋哲点了点头说道。
“那依你之见,两万多册原本去哪儿了?”武大生依旧不服气问道。
“根据史料,万历年间大典原本还算保留齐全,而明神宗朱翊钧极其喜爱此书,但在他晚年,大臣们都纷纷表示要废黜大典,出于对自己时日无多的考虑,他当然十分惧怕自己驾崩之后臣子们会立刻将大典销毁,所以这结果嘛!就很明显了。”宋哲说完,眼中闪过一丝自信,而一旁的老者也赶紧点头表示赞成。
“对,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既然大臣们都嫌弃大典滥俗,神宗极有可能暗中将其作为陪葬,而宫中留下的就是当年陆可教抄写的副本,这样一来两全其美,也不会有臣子非议。”
老者说着,忽然两眼放光:“你是说,原本都留存在明定陵!”
“哈哈哈,简直可笑,稍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定陵是国家牵头进行科学发掘的,要是里面有东西,早就公诸世界了。”武大生狂笑几声,眼中尽是嘲弄。
“别丢人现眼了,你那点浅薄的考古学知识,根本不知道当年那些往事。”宋哲鄙夷地瞥了一眼武大生,便不再多言。
而一旁的老者这时候又不住点头称道:“后生可畏啊,没想到你对定陵那件事还有所了解,不愧是考古世家。
武先生有所不知,建国初期的考古工作受政治影响太大了,再加上技术条件限制,很多无以恢复的损失就是在那时候造成的。”
被自己的老员工这么一反呛,武大生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而在场所有人听得事情真有蹊跷,都竖起耳朵仔细听闻。
宋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些事的确是父亲告诉我的,当时的文化界主张大力采掘古代遗迹和帝王陵墓,只不过事情被技术界强烈反对,毕竟长陵发掘难度太大,而后来工作计划就改为发掘定陵。”
“的确,只可惜老朽当时未能参与,不然还有可能阻止那场惨重损失。据说采掘工作不到半个月,陵墓里就发现数不胜数的文物。
当时勘探队急功冒进,也不顾具体情况就武力掘坑,导致湿度过大的含氧空气大量涌入,一些金属和陶瓷类文物还勉强得到保留,但对于纸张古籍、绸缎纺织物这类古物,几乎是损毁殆尽。”老者一边说着,眼中居然出现一丝泪光。
“据说当时为了抢救文物,队里不少人都冒着窒息危险冲进第一现场,因此也牺牲了好几个科研骨干。这件事传到上面也很快得到批复,说是立刻终止发掘,留待技术进步之后再作打算。
但这也就给盗墓者留下了可乘之机。不过可悲的是,等到考古界有技术进行重新发掘的时候,定陵早就在随后的阶级斗争中被彻底捣毁了。”宋哲接着老者的话说道。
老者此时也慢慢理清思路,惊叹道:“怪不得刚刚你要问叶老板那么多问题,原来真是联想到那件事,如果猜的没错,这部大典正本是当年事件中趁乱被盗之物!”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当时虽然开掘失败,但对现场的保护还是十分重视的,一旦有可疑人员出现就会被直接拘留。
不过事情也有特例,那就是世代居住于此的本地村民,军警对于他们的防备疏忽了,所以也才有了后来的抢盗事件。”宋哲摇着头说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当时被盗的大典就是这本?”武大生继续问道,但他的声音明显没有刚刚那般气势。
宋哲最终看了一眼叶玉,接着说道:“当时有几个因盗宝而流亡他国的村民,但案子却并没有在那时候严峻的政治环境下得到重视,而盗墓者正是北京昌平人,他们应该只是逃到国外等待机会将文物一件件出手。
所以我们的叶老板手里一定还有其他定陵墓葬品,不过他既然不愿显露,我们也不强求,只需叫他拿出一份清单作为比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