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见到皇帝都一本正经,规矩的待在下首,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六皇子不一样,又是搂又是抱的,极为亲热。
常年高高在上的皇帝,莫名的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六皇子一撒娇就心软。皇帝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下,林芷妍和六皇子一起去的可能性。
这次灾难让皇帝惊觉朝中贪贿已经成风,浔阳水坝这么大的工程,涉及官员如此之多,此次洪灾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有问题,这本身就不正常。赈灾又涉及到大批银两,皇帝只能选一个最没有可能和朝臣有利益勾连的人。朝廷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林芷妍自然不敢擅动赈灾款。
可,赈灾是很容易收拢民心的时候,百姓在性命垂危之时,得此救助,自然会对赈灾的人感激涕零。平心而论,皇帝是不想让林芷妍占此次功劳的。如果六皇子去……
“好,朕准了。明日你和她一起出发。”皇帝下了决断,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赈灾还是以她为主,你在后面看着,多学学。受了什么委屈记下来,别冲动行事,回来朕替你作主。”
旨意传到靖辰公主府,郭成武登时就跳了起来,“皇上这什么鬼安排?就算是派人监视也派个靠谱点的啊,这小王爷得给我们添多少乱子啊……”被林芷妍瞪了一眼,说话声音越来越弱。
周湛贤已经将刚才商议好的内容整理成文,正拿着摇扇轻轻吹干墨迹,并不接郭成武的话,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再多抱怨也没用。只是轻声鼓励林芷妍:“明日走的太过仓促,我需留在京中,和一些官员协商赈灾物资运送的细节。妍儿早已能独当一面了,你别怕,等这边的事情妥当,我就去浔阳找你。”
林芷妍点头应是,“其实只要赈灾物资到达浔阳,那边的事都比较简单。若无大事,您就留在京中替我稳住后方好了。”
周湛贤知道林芷妍心疼他身体,当下也不反驳,反正到时候他想去也没人拦得住。
郭成武被晾在一边没人理,纠结了半晌终是红着脸认了错,“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乱说话了。”
林芷妍和周湛贤相视一笑,郭成武就是这种性格,耿直却不固执。林芷妍拍拍郭成武的肩,向他调皮的一笑,“好,没人怪你。其实你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不过之后六皇子和我们朝夕相处,可再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几人商量停当,各去歇息。走出房外,林芷妍突然听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静静凝神想听的更清楚些。片刻后,林芷妍飞身越过房顶,几纵几跃追寻着琴音而去,没有听到身后周湛贤的微微叹息。
隔着公主府两条街的不起眼宅院中,年轻男子坐在桂花树下,趁着月色轻抚瑶琴,美妙的琴音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融在桂花香里慢慢飘散。
身后传来细微的人声,感觉到有人翻身上了房顶,男子本来郁郁不欢的脸上浮现出浅浅淡淡的笑容。
林芷妍静静坐在房脊上,任由哀婉的琴音将自己包裹缠绕,逐渐沁入自己心田,勾起白日被狠狠压抑的情绪,又随着琴音慢慢消融,胸中郁塞一扫而光,逐渐变得疏朗安宁。一曲终了,弹琴的人,听曲的人,神情皆是不带任何伪装的宁静。
这首《潇湘水云》听过多次,林芷妍却百听不厌。她本不通音律,却能准确辨出男子的琴音。不知有多少个难眠的夜里,她和他,就这样远远的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像两只受惊的小兽,互相依偎取暖,抚平心口的伤。
如果此时有外人撞见,只怕立马就会掀起腥风血雨。且不说男女私会本就为人所不耻,更重要的是,这男子正是如今大梁国的三皇子,萧文熙。
皇帝一共有六个儿子,论宠爱,三皇子比不过六皇子,可论军功政绩,几位皇子谁也赶不上他。论出身,他的生母郑贵妃是宫中地位最尊的妃嫔,母族郑氏也是梁国数一数二的大族。皇帝年逾五十,渐渐到了立储之时,除了没有嫡子的名分,三皇子无疑是综合条件最好的一个,支持三皇子的朝臣不在少数。
无论朝堂上的人如何站队,林芷妍都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这倒并不完全是因为林芷妍外族人的身份,实在是她一心怀揣复国之念,跟着她的人也十分忠心,皇帝和朝臣用尽手段,这些人却仍然坚定追随着林芷妍。这股势力,宛如梁国头上的一把刀,令人时时悬心。
三皇子和林芷妍相交,在朝臣眼里几乎就等于站在了梁国的对面,一旦被人知晓,只怕都将遭受无比猛烈的风雨,再不得片刻安宁。这些年来,两人各自因为身份低调韬晦,百般隐忍,无论再如何惺惺相惜,都极有默契的保持着距离。
似这般浸染在同一片月光下,抚琴听曲,已是难得的温存。人要知足,林芷妍强迫自己收敛心神,飞身跃下,隐入一片黑暗中。
华东之地,素有五府似天堂,浔阳如地狱的说法。茂阳、淮阳、安阳、泾阳、寿阳的河溪皆汇聚于定阳湖,导致定阳湖上游五州皆是富庶水乡,而下游浔阳却是洪灾频发,苦不堪言。
三年前皇帝接受丞相杨钰的谏言,下旨在浔阳修筑工事,以抵御洪灾,前后拨款超过二十万两白银,上万百姓参与,去年方才竣工。谁知才过去了一年,新修的堤坝就被冲毁,焉能不让人震惊?
林芷妍此行,大部分都是公主府的人,素来奔波惯了,因此一路快马疾行,仅仅三日,就走完了平时七八日的路程。眼看还有几十里就要到浔阳城,随林芷妍一道来的几位文官却扛不住了,纷纷病了。狂奔一路的确辛苦,这时进城也没精力做事,林芷妍沉吟片刻,吩咐队伍在当地驿馆休息,养好精神,第二日再进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