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身子不好,尽管捂了一夜,比不上宇文乾的火热温度,温温的,总像怎么也沸腾不了的泉水,只有宇文乾知道,这人真把你放进心中,不知有多多让人沉醉。
宇文乾把人抱紧了些许,闻着熟悉了味道,小憩了会儿,外面天已大亮,昨晚下了一夜雪,反光的白色都泛着亮光。宋初已有罪恶感了,“大白日还睡觉,真是……”说着怎么也不听宇文乾的闻言诱哄,挣扎着起床。
宇文乾无法,失望的跟着起了。
用了早膳,宋初看着外面雪垫了薄薄一层,“这是今年的初雪呢?”心有所动,“银杏,寻些工具来,腾些俊俏的地方积累些积雪,泡茶煮酒都是极好的。”
安亲王府建得大气恢宏,碧波池那一圈倒是宛如桃源,竹林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种的,在一干枯木中显得翠的发亮,未化的颗颗雪粒似是长成的白花,点缀其间。世外楼后面,一片桃树落了老叶,新叶未发,又显几分苍凉壮阔。
“王妃,雪地里凉,当心入了寒气。”银杏给宋初披上火红色狐裘斗篷,一片雪地中显眼的红宛如燃烧的火焰。
宋初摸了摸柔顺的皮毛,“何时有了这个颜色的披风?”她向来爱素色,伺候的人都是清楚的。
银杏抿嘴笑,“王妃忘了?这是王爷以前秋猎时打的火狐做的,放在府里有些日子了呢。”
“看上去倒是崭新。”宋初不大有印象,对于衣食她不甚讲究,鞠了一捧雪,冰冰凉凉,“这竹林里的雪倒是不错。”
“可不是,这地儿算得上匠心巧运了,”伺候宋初许久,银杏有时候也会打趣一句,“王爷对王妃果然最好不过。”
宋初心中一喜,正要说什么,府里小厮匆匆跑来,“王妃,外面有个男人说要见王爷呢!怎么甘都不走。”宇文乾用了早膳,宫里匆匆来人,把人叫了去。府中就她一个主人,不以为意,自从出得宫来,总有那么些官员打着主意上门求见。宇文乾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都打发了。
“什么人?”当官的都要个面皮,谁如此铜墙铁壁。
“小得从未见过,”小厮捏着手中的硬物,反应过来,“他说这是夫人您给的信物呢。”伸开手,一串玲珑的千佛串珠。
王府正厅偏房暖阁中,炭盆子烧得火热,宋初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个汤婆子,身上的红色狐裘斗篷脱下,换上了白色夹袄长袍,一只飞舞的蝴蝶正好落在膝盖处,好似欲飞而出。
“周堂主这脚程可有些慢啊!”男人喝了一盏热茶,一下子祛褪了寒意,扫了两眼雕栏画栋的王府,“还没恭喜夫人呢,不,应该叫王妃了。”周钰不答反问,看似真心的贺了喜。
宋初可不接他的茬,又问了一遍,“堂主离了西境去哪儿了?可曾受了伤,那龙承毅可有疑心你?”不得不说周钰让他刮目相看,自西境消失,风云阁暗卫竟然查无所获。
“多谢安亲王妃关心,一切还好!”周钰欲言又止,偏过头去,也不知瞧哪里去了。
宋初细细看过去,见他一身黑色短襟,皱巴巴的,也不知在哪里糊了什么东西,深一块浅一块。头发也似许久不曾梳洗过,干脆拢成一团,脸上倒是干净,嘴唇有些龟裂,精神头倒是好,不似归云楼的堂主,倒似个俊俏的乞丐。
和那个不可一世的周钰一对比,宋初忍不住捂住嘴,“堂主先去梳洗下吧!眼看就快晌午了,先用饭。”
周钰不置可否,道谢后跟着丫鬟走了。走过游廊,踏过白玉盘龙石阶,路边下人安安静静扫着积雪,诺大的院子安静却不显寂寞,周钰环视一眼,目中光线复杂。
周钰收拾妥当,换了身宝蓝色绸缎锦衣,再入暖阁时,宇文乾已经在上首另一张凳子上落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视线相触瞬间,和煦的气氛陡然拉成了一条直线。宇文乾不会忘记对方几次三番想要置他于死地,更不会忘了宋初在他手里受过的委屈。周钰会记得这人在自己手里次次逃脱,见他全须全尾,仿若在嘲笑他的不如人。
“周堂主请坐吧!”又吩咐道,“上些茶点瓜果来。”
拉紧的弦微微一松,两人好似同时撤了力道。换了身衣衫的周钰恢复了偏偏公子模样,相貌虽算不上俊朗,独有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他不客气的坐下,下人端来一应东西,他拿起一个冬日里难见的瓜果把玩。
“西境之事多谢堂主深明大义。”宋初暗暗拉拉宇文乾的袖子,说话缓和气氛。
周钰面上不显,心中生出点点羞愧。那日,他本于楼中盘查各处守卫,紧急被楼主唤到大殿。好像做戏一般,好好的良家子被盅虫上身,不到半盏茶功夫连自己爹娘都不认,像是习了几年武艺似得,全身腐烂肢体见人便杀,整个人被折磨的不像人样,心智全无。他闪躲几招,穿人心脏而过,最后坍塌在地,已然不是人的模样。
见过了残忍场面的周钰也不觉有些恶心,“周钰,若宇文战场上人人都变成了此般怪物,你可觉得报仇雪恨了?与我们有仇的不是天下百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若要报复,何不寻仇人。”
一只手伸过来,上面写着精美的雕花小楷,“自己抉择吧!”
他自认不是个好人,已然被宋初写给他的那封信说动了,才会有了后面和龙承毅虚与委蛇的那场戏,今日,便是前来讨报酬来了。
“谈不上深明大义,王妃答应在下的算数便可。”周钰嘴角噙着一抹笑,温和有利,要是他看着宇文乾的视线不那么挑衅的话,“一路北来,安亲王得宠的传言多不可数,看来,只要安亲王说句话,在下这事儿便成了。”
宋初已和他说过其中事宜,说实话,宇文乾是看不上周钰的所作所为的。朝廷的确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可是对方居然以此叛国,以如此血腥残忍甚至于毁灭的方式来报复手无寸铁的百姓,实是小人所为。
宇文乾目光恍若化成实质,周钰猜到几分,冷冷一笑,“王爷也曾被帝王误会,平反后一番运作,又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和顺画面,权利爵位垂手可得。我周钰自认不是个好人,却万万不会如此。”一点儿权利便把家仇雪恨给忘了,他嗤笑,“天下人赞叹王爷的大德,我看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宋初听出几分深意,却无能为力,你总不能还劝他入朝为官,为宇文卖命吧!“人各有志,堂主不知王爷,安知王爷所图。有时候事实明明如此简单,偏生人心复杂。”
宋初口才素来好,周钰不欲与他争辩,“那且拭目以待吧!”他第一个不相信宇文乾甘居此位,皇家,每一个好东西,都是些被权利迷了眼的怪物。
“不知王妃答应在下之时何时有结果。”族人含冤而死,他怎能甘心。
“堂主若无事,便在府里住些日子吧!堂主的事儿已经在处理了,只是时间有些长远,王爷新归,有时候说不上话,恐怕要等些日子。”
周钰笑笑,“王妃倒是放心我!”居然邀他入住。
“为何不放心。”宋初反驳,笑笑又吩咐银杏摆饭。
饭桌之上,气氛稍缓,宇文乾和周钰都是爱酒的,歪打正着,难得说话少了呛声。饭后,周钰说累了,自去歇息不提,宋初喜欢饭后消食,不知不觉便朝世外楼走去。
冷风轻抚,吹散了满身的暖意。世外楼林里的断枝残桠被人收拾妥当,经过半个日头,积雪消去,地面染上点点水痕。一个激灵,越发精神抖擞了。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着把人叫走。
“五弟不是彻查内务府吗?顺藤摸瓜,居然查到了广城海军的不妥。”那支海军还是两年前宇文瑞明里,宇文乾暗里着手办起来的。如今正是用兵之际,西境一战让军队两字成了个警铃。
“可有什么章程?”
“他怕朝中有奸细,”宇文乾深深看了宋初一眼,宋初了然,是想让宇文乾暗地里去彻查一番。
宋初按按眉心,苦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两人慢步前行,鞋面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可有说何时出发?”
“不急,东北东南的军队恐怕还有变动。”宇文乾军中威信极高,虽然消食了那么几载,控制不住军中簇拥多。
“他想安插自己的人手?”明年开春科举之后便是武举,这几年宇文瑞一直在西北让马将军秘密练兵。
“差不多吧!只是武将不同于文官,新手上去恐怕就是给敌人的开胃菜。”宇文乾征战多年,里头的弯弯绕绕自是明白。
自来掌兵是大忌,如此情形,宇文瑞还能让宇文乾掌兵权,倒是野心不小,“看不出五弟有如此志气。”温温和和仿若白开水,果然流着和宇文乾相同的血液,骨子里都是侵略型的,只是一人表现的淋漓尽致,一人惯会礼贤下士。
“可不要小看他。”宇文乾捏了把宋初的手,冰凉。放在自己怀里,步子加快了几步。
世外楼中铺着深色地毯,下面还花了些功夫开了地龙,关了门,寒气被挡,屋里慢慢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