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乾满肚子火,始作俑者隔得远了,便只能烧着近处。在沈芳芳确认展科逸带回来的便是真正的母盅,不会再有盅虫之害后,他磨刀霍霍,把刀锋指向了更远的地方。
“兄弟们,给我上,杀到西潘皇宫去,让那小皇帝看看,我们宇文的勇士。”
战功,是每个将士的期盼,他们都意识到,自己的春天来了。一呼百应,大军前进。
宇文瑞站在城楼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科逸,派人去雍州,急调粮草军资。”怪不得以前兵部尚书对四哥老是横鼻子竖眼睛,当家方知柴米贵啊!
东方既白,水天相接,圆日挣扎着露出小半脸来,逐渐照亮了灰蒙蒙的天空。阳光穿透窗棱,洒进满屋子光辉。床上的人仿佛被唤醒,动了动手指,眼睛慢慢睁开,脑袋像是惯了铅,重的很。
一手按住脑袋,呻吟一声,记忆慢慢的脑中回复,自己好像和末儿一起吃饭,因为心情好多喝了几杯。果然是陈年老酒,真是醉的人昏昏沉沉,脖颈后更是酸痛。
“末儿?”周围安静的厉害,什么时候连边境都有如此明媚的艳阳了?
“哎,公子,您醒了?”回答龙承毅的不是宋初清冷的面容,一个身穿浅绿褥袍的小姑娘灵动而入,手上端着银盆,“可是要先洗漱。”
龙承毅散乱的目光骤然清明,房间的布置再熟悉不过,面前的人也不陌生,“瑶琴?”
或许龙承毅的声音太过诧异,瑶琴微微一笑,“怎么了,公子不认真瑶琴了吗?”瑶琴走近,伺候龙承毅起身。
“我不是在边境?”怎么跑到西潘都城的别苑了?
瑶琴摇摇头,“奴婢不知,是玄冶送您过来的,”她看了看龙承毅不甚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子,听说西潘边营被攻破了。”
龙承毅“噌”得坐直身子,脑袋似有大钟摇晃,好久才停下眩晕。瑶琴吓得赶紧上前,目光关切,“公子?”
龙承毅摆摆手,“我无事。”脑中的记忆如潮水奔涌而来,分开好像一切都正常,连在一起总觉得哪里奇怪的紧,“把玄冶给我叫来。”
玄冶一直侯在门外,听到吩咐闪身进屋,跪在离床前三尺开外,“公子。”
“把事情一一说来。”瑶琴垫了个软垫在身后,龙承毅靠上去,苍白的脸色好了不少。他眸子低垂,一根根睫毛轻轻颤动,配上那肤色,竟有几分怜惜。瑶琴赶紧移开眼去,要是被公子看到自己的眼神,离死也不远了。
玄冶不知道瑶琴接近死亡的心思,老老实实交待,“公子去了宋姑娘院里迟迟未归,属下并未生疑,”宋初不愿见生人,龙承毅很少把自己的护卫带到此处,更何况,他武功不弱,要伤他并不是易事,龙承毅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可直到宇文进攻,欧启封严寻主子后,还不见主子踪影,属下便觉不妥,率人一路寻来,半路被人袭击,赶到宋姑娘院子时,已是人群楼空,幸好找到了主子。如今西境已被宇文占领,他们扬言要攻下西潘皇宫,这两日,小皇帝不知道怎么知道公子到了都城,日日试探三四次。”想起当时的场景,玄冶一阵后怕,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压低声音道,“宇文在传,安亲王亲自挂帅上阵,不拿下西潘都城誓不罢休,现在已经有大军势如破竹开往西潘都城了。”
玄冶抬抬头,扫到龙承毅沉思的冷峻目光,立马垂下头去,不敢多停留半刻。
“末儿呢?”龙承毅不期然问起了其他。
“属下搜寻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宇文大军又冲进城来,属下便未让人追踪,”隐约感觉到龙承毅气息一变,他缩缩身子,打着胆子抬高脖子,道,“而且属下认为主子这次计划被攻克,少不了宋姑娘。”
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瑶琴站在边上,指尖都发着抖。
“吩咐下去,不管如何,把宋末给我完好无缺的找到。”不,不可能是她,末儿一定是受了幕后人的威胁,不然,在那么有利的情势下,为什么还要留自己一条命。若目标不是自己,更说不过去了,要知道盅虫……
“盅虫呢?”龙承毅猛然一问。
“盅虫失踪了。”玄冶横着一口气回道,等着迎面而来的怒火。只是,许久后,这场火并未爆发。他下意识抬头偷看,龙承毅的表情太过震惊,微张的瞳孔和半张的嘴合成了不敢置信四字。他放在被子边上的手用力攥紧,或许身子太过疲软,竟然合不成拳。
盅虫,原来他们的目标是盅虫,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身份神秘,宇文的人再神通广大恐怕也不知晓自己的存在。没杀自己?恐怕是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不,不,不可能,末儿如此单纯,怎会参与这些事儿,恐怕不知谁知晓了他和末儿的关系,威胁她来打探消息,对,肯定是这样。
龙承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想起和那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阴郁的脸也舒展开一丝温柔,“去吧,把人好好给我带回来。”
“是。”
一场谈话好像让他耗尽了全身精力,龙承毅软绵的坐着,瑶琴伺候他洗漱好,用了些汤点,正吃饭间,外面吵嚷的声音便断断续续传来。
“陛下,我家公子还没有醒来,要不奴婢陪您去花园走走?”一个略带讨好的女声温温柔柔响起。
“这次逛花园,下次喝茶,再下次下棋,扶风啊,朕就是知道你家公子生病了,所以才来看望他啊!”小皇帝一身湖蓝色绸缎常服,头上竖着金冠,一张嫩脸唇红齿白,与西潘高大威猛的男子体格沾不上边,有几分江南清秀公子的味道。此时他忍着怒意,眼睛睁大,颇有些无辜可怜。
身后跟着几个带到侍卫,边上随身伺候的人看上去四十来岁,头花略有花白,看起来有些老态龙钟,虚不受补的感觉。
扶风瘪瘪嘴,嘴生莲花,“陛下,公子房里病气重,奴婢不是怕你进去了污了龙体,若公子醒了,奴婢立马派人告知。”
小皇帝张张嘴,胸口都狂跳了几声,边上老奴看不下去,厉声喝道,“你这小婢女,胆子不小,帝王面前岂容你说三道四,陛下去看你家公子,那是你们的天恩。”一席话中气十足,和他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龙承毅身边的婢女可是好相与的,难堪的脸色一闪而过,马上陪笑道,“哎呀,公公恕罪,是奴婢不识好歹,只是奴婢真的担心陛下的身子嘛!”
那老太监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扶风,不得无礼,陛下,来了就进来吧!”
两人的目光顿时看向扶风,扶风一愣,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半蹲着身子,“陛下请进。”乖乖的把门打开,若不是见识过她的难缠,恐怕还会觉得此人颇为乖顺。
西潘明鸿一掀前襟,跨入门中,老太监再想进去,却是被扶风拦住。看着女子微微笑着的脸,他咬咬牙,看一眼西潘明鸿消失的背影,后退一步,转过身去。
西潘明鸿进来,看到龙承毅刚刚用完了最后一口饭,脸色苍白如从未晒过阳光,他素来爱惜脸面,这憔悴的模样不似假装。他探步而前,带着些不该在一个帝王身上的小心翼翼,“龙公子辛苦了,伤势可还重?”瑶琴端了红木凳子在床沿对面,西潘明鸿坐了。
“谈不上什么大碍,在下有伤在身,恕在下不能向您行礼。”龙承毅语气中带着丝飘浮。
小皇帝赶紧摆手,一张小脸白嫩嫩的,不似帝王,反而像个被宠坏的小公子。“无事无事。”
龙承毅忽的似笑非笑的看着西潘明鸿,“听说陛下两天前就来了好几次了,在下感激陛下的探望之情。”有气无力的一句话把小皇帝的脸吓得惨败,支支吾吾道,“我,朕,朕听说龙公子你,你回都城了。”
龙承毅眯起眼,懒羊羊道,“所以在下感激陛下的探望啊!只是,在下有负陛下所托,边境未守住,让宇文夺了覃关。”
西潘明鸿像是有了底气,强做气愤状,“当初公子可是怎么答应朕的?”他不过是个母妃不受宠的冷宫皇子,要不是几个哥哥争夺皇位太血腥,最后都去见先皇了,他这个无人惦记的皇子也不会出现在大众面前。
他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残阳被地上的皇宫的鲜血染红,这人逆着光晕,徐徐朝自己走来,踏在冷宫的一砖一瓦上,都显得风采如华,“西潘明鸿,你现在是皇帝了,你可知道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那时候他不懂,不过月余后便懂了。懵懵懂懂,半是强迫半是期待的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发现自己以前在冷宫和揦子公公的生活才是天堂。周围权臣围伺,一言一行必得符合规矩,地方起义不断,谁都想把自己拉下马。他觉得自己坐上的不是哥哥们争夺的至高无上的皇位,而是一个牢笼,现在他被拴在了笼中,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