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西村来了个外地人,长得好看极了,若是寻常男子生的如此美丽,定是同类的天敌,这个男子却颇得村里人的喜爱。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瘸了腿。谁遇到,不叹一声可怜可惜。
亏得那人心态极好,又有学识文化,村里人老少上下都挺喜爱他,连带着和他一起来的小苏也倍受人待见。
西村临近河流处,搭了几间小木屋,尚且能遮风避雨,里面住了一个男人,一个少年。每日清晨,便会瞧见少年到河边接水做饭,男人一天也不会露面几次,多是几个大哥大姐路过问候一声。
小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照顾起人来颇为熟练,洗衣做饭扫地,样样精通。有时候,男人会和小苏说说以前的事情,每每谈到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悲伤的闭上眼睛,让人心生怜爱。
次数多了,小苏便不问了,心中却对那个叫“宋初”的女子恨极。
这日,他们驾着马车到县城里,小苏向来顾家,虽不知男人有多少家当,总是当作自己的一般省的厉害。
男子自己看不下去,特别是瞧着少年在这个天儿还穿着一件单薄衫子的时候,拉着人上街了。
“哥哥,真的不用,我就穿这个就好了,我那包裹里还有好些衣裳的。”小少年脸红的厉害,他在临死时被男人捡到,已是大恩,更不用说男人对自己极好,除了每日干些活儿,从来不曾打骂,现在更是要给自己买东西。不不不,娘亲说了,不能贪图太多,这样会让人嫌弃的。
男人似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少年一路唠叨这一句说了许久,男人早就不耐烦,眼看脸色开始发黑,少年缩缩脖子,意料中的吵骂没有响起,只听“砰”一声,男人下了板车,一瘸一拐的走了。
这可把少年吓得够呛,急急忙忙跳下车,差点儿被边上的缰绳绊倒,又跌跌撞撞追了出去,一边喊道,“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啊……”男人虽然腿瘸了一只,走起路来却是飞快,少年跑了许久仍只瞧见他的背影,不远不近。
忽的男子好像碰到了什么,少年吓得加快步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进一看,才知晓一个女子被男人给撞到了。他无措的把人扶起来,一边道歉,“这位姐姐,对不起啊……”
女子抬头,一张冰肌玉脸,口若朱丹,眉如远黛,眼角线条狭长,似要勾人魂魄,可是对方浑身一股淡然清透的灵气,倒似超然物外的仙子。
少年看直了眼,反应过来恨不得拍自己一个巴掌。想起自己的反应,下意识去看男人的脸色,被吓得后退一步。
他从未瞧过男人表情如此丰富,好看的眉眼扭成一团,如有说不清的情绪,似有激动,有怨恨,有高兴,复杂颠倒的表情纠结在一张脸上。
“思清。”女子开口,吐出一个名字,少年心想,原来哥哥的名字如此好听,不,这个女人认识哥哥?再一想,少年目光警戒,难道是那个叫“宋初”的女人?
男人倒退一步,许久表情好了不少,转身就走,少年狠狠瞪了女子一眼,又奔跑起来。
“夫人……”银杏站于一边,欲言又止。
女子快步追上去,隐约听到前面男子在教训那孩子的声音,“你这傻子,这板车可是借的隔壁王大爷家的,你就让他放这里,被人顺走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啊,我看哥哥你走了,就去追了。”
少年支支吾吾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依恋和信任,女子想,他肯定不会发脾气的。
果然,男人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过接下来的话女子听了,脸色就不好看了。
“今天你要买衣裳也没有了,上车,回去。”声音之严厉让少年一下就跳上了马车。
马儿一声嘶鸣,在大道上缓缓前进。“思清。”女子大叫一声,变成了追逐的人。
马儿加快速度,女子却似乎累极,跑了几步便重重倒在地上,边上的侍女赶忙把人扶起来,女子挣开她的搀扶,继续朝前跑去,眼看距离越来越远,急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少年感觉到车子一震,回头一瞧,心生不忍,嘟囔道,“哥哥,那个姐姐又摔倒了。”
“苦肉计。”男子不屑的吐出三个字,闻着随风飘来的声音却烦闷的厉害。
男子武功高强,虽没有回头,磕磕绊绊、路人指指点点的声音缺却听得一字不漏,马儿跑了许久,终于嘶鸣一声停下。
少年赶紧拉住车身,稳稳停住后,车上已经多了一个人。她一身白衣在地上磨得发黑,隐隐还有撕烂的痕迹。脸上不似刚才的清爽,带着明显而压抑的泪痕,压着嗓子,不让自己发出悲泣。旁边一粉衣女子牵着一匹马跟在一旁,眼神担忧的盯着女子身上,不时又恨恨的瞧着男人。
男人上了马车,扬起马鞭,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富有节奏感,压在路面上发出苍老沉重的响声,车上无人说话,气氛凝重的朝城门驶去。
一出城门,板车再次停下,男人下了车,绕了半圈,终于直视女子,女子似有所感,缩着身子露出双红肿的眼睛来。对视良久,男子偏开脑袋,右手一挥,女子已被他仍在地上,“回去吧!”
“不,思清。”银杏一跃下马,挡在女子身前,戒备的看着男人。
“自你做了那等事儿,我与你再也无半分干系。”男子嗓子嘶哑的厉害。
“不,我不走,你听我解释。”女子岂是半途而废的人,跑过去直直站在男人面前,双眼如炬。
“宋初,你够了。”男人不肯示弱偏过头去,胸膛出喘着粗气,大吼一声,如春雷震天。
小苏一惊,下了板车来,心中滋味不明,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就是哥哥的仇人呢?这难道就是哥哥教的最毒妇人心?
“不,不够。”宋初也来了脾气,她桀骜的站着,微微扬起头,“思清,你是了解我的。”
闫山雨苦笑,笑得仿若眼里涌出血丝,“是,我是了解你,为了目的誓不罢休,我怎的就忘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一招会使在我身上。”隐忍的怒意像是突然崩塌的山洪,拦也拦不住,“宋初,你自己说说,每当你说起我是你这世上最后的家人这话时,你有没有惭愧,你说永远不会伤害我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儿羞耻……”
宋初忍住要哭泣的欲望,急急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哀莫大于心死,闫山雨自嘲一笑,“我当初就是败在你的苦肉计下,这一次别想再用这招对付我。”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板车,一鞭子下去,马儿窜得飞快。
宋初下意识追去,刚刚蹲的太久,一脚还未跨出去,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一只手伸出去,好像要抓住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夫人……”银杏看得心疼,却不敢发表任何言论,她不是银桃,也做不来银桃。
“上马!”宋初用袖子一抹眼泪,攀着银杏站起来。
“夫人,你腿……”
“无事。”这次被他逃走了,下一次就不知道去何处寻了。她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她一样。
板车哐哒哐哒的声音在一片平原上传的老远,小苏能感觉到速度慢了下来。他双手托腮,嘴巴张张两下又闭住,哥哥的身影在阳光下散发出一股孤寂落寞的味道,他有些心疼了,又有些怨恨,都怪那个女人。
可是,若不是那个女人,或许哥哥整日都是那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吧!他单纯的脑袋瓜里想不出其中纠葛,索性闭紧嘴巴。
身后忽的传来马蹄声,小苏好奇的回头,眼睛睁大,脸上不自觉带了微笑,他也说不出来,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为何会如此模样。
闫山雨自然也听见了,板车哐哒的频率又高了起来。
一个赶,一个追,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夫人,您慢点儿。”银杏在身边瞧得触目惊心。宋初本就骑术不佳,心急腿软之下又顾念这速度,整个后背都跟着马匹一起晃动,一不经心便会掉落下来。
宋初充耳不闻,似乎出口就在前方,她狠狠踢了下马腹,马儿重新奔腾而出,宋初只觉脑子一黑,拽着缰绳的手不稳,整个身子好像和马背分开来。
“哥哥……”
“夫人……”
异口同声,宋初稳稳的落在了闫山雨的怀里。
宋初睁眼,欣喜的看着面前还隐现的幼时熟悉的面孔,却被人重重一推,摔倒在地。
“思清,你既然知道,何不听我说,否则,便是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弃的。”宋初怒极反笑,真恨不得撬开这榆木脑袋,真是个呆子。
“你一说,我还能不信吗?”闫山雨反问,他太知道自己听了宋初话后的反映,下意识的拒绝。
“是,不过我说的是事实,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那日的新娘换人了吗?为什么她那么忠心于你还要骗你?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那日的人除了宇文乾的,还有其他人马吗?难道你就不像知道归云楼最后落入谁手了吗?”宋初一声声质问刺中闫山雨的心头,闫山雨身子不可见的动了动,却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