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军啊!”他说完,猛地一拍脑袋,突然间醒悟过来。看了看候在宇文乾不远处的同僚们,怪不得那么殷勤呢。自己果然还是太憨厚了。帝王当众驳了太子的人选,而选了个王爷的旧属,可想而知。
难道陛下觉得太子势力坐大,不放心了?
宇文乾正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东宫,议事房内,空气紧绷,为首之人阴着一张脸,拳头握得死紧搁在桌案上,任谁都瞧得出他心情。
“殿下息怒,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遭。”臣属安静的做个鹌鹑,这个近日颇受宇文瑞信任的舒遠仗着自己第一红人的身份开口,见太子目光移向他,并未有发怒的迹象,斟酌用词,“殿下,臣猜测,陛下恐怕是有心防您啊!”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太子殿下一落座便扔给众人一个问题,“帝王是何打算?”从安亲王南下,再到宋玉之顶了薛少海的名,再到如今弹劾安亲王的折子留中不发,全部都在彰显着帝王明显的心思。
当然,这要看众人如何想,“殿下,陛下素来疼爱你,此事断不会严重至此,恐怕陛下是觉得王爷是冤枉的,爱子心切罢了。”
“楚大人,照你这么多,那陛下为何让宋玉之去津海营?”此次说话的不是舒遠,而是景琅,乃是四品大员,户部行走。
自然是能者居之,可惜这话却不能在这里说。除开宋玉之曾是宇文乾下属的关系,他作战能力十足,且和宇文乾在对东胤水战中,颇有功劳,再说,作为南人,比北人的薛少海更是熟谙水性,自是###第一人选。
楚栾苓不说话,便当他词穷无力,舒遠见有人符合,朝楚栾苓做了个得意的表情,更不理会这失宠的前红人,言语真诚的朝宇文瑞进言,“殿下,安亲王就要进京了,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我们不妨……”
舒遠兴致高昂的说着,没有注意到众人不一的表情,有人嫌恶,有人跟风,有人垂头。这些表情全都落入了宇文瑞的眼睛。
又商议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纷纷告退,楚栾苓和慕含璋两人有事回禀,留在原地。
舒遠照样走在最前头,昂首阔步,怎么看都有些得意显摆的模样。能做宇文瑞属官的莫不是才德兼备之士,身家背景好的不知几何,怎看得惯舒遠小人得志的模样,纷纷理他老远,亏得他还沾沾自喜。
待人各自归家分路,景琅环视一圈,并无杂人,略微快了一步,追上舒遠,落后半步,似是担忧,“舒大人,如今您颇得殿下看重,楚大人和慕大人莫不是在殿下面前说什么胡话吧!”
舒遠脚步一顿,心里有些烦恼,他一直看他们俩不顺眼,一个仗着才华,一个仗着家族,明明如今他们处于劣势,居然还不把他放在眼里,脚步放缓,声音压低,“殿下乾坤独断,定不会被小人动摇。”
“毕竟那两人是殿下心腹,在下是担心舒大人啊!”景琅长相平凡,可五官大气,看起来颇是正直,说起话来也显得分外真诚。
舒遠皱了皱眉头,手指绞在一起,侧头看看对方,“那依景大人看,如何是好?”
景琅眼中精光一闪,凑到对方耳边嘀咕一二。
“这个主意好,景大人果然是诸葛在世。”舒遠不疑有他,对着人笑得格外真诚,“我有这一天,还多亏了景大人呢。”
“不敢当,是舒大人自己聪慧,能解君忧,琅愧不敢当。”景琅奉承一番,逗得舒遠笑得皱纹都多出了几条。
景琅又亲自送了他一段路,路上更是奉承不断,“琅是个嘴笨的,若有朝一日大人高升了,别忘了拉在下一把就好。”
“好说好说。”舒遠摆手,示意可以了,飘飘然迈着步子远去,隔了老远似乎都能听见他心里的笑声。
景琅看着对方的背影,骂了句,“蠢货。”
宇文乾一行紧赶满赶,在路上花费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京城。繁华依旧,诡谲的气氛好像把天色都牵连,云层变幻莫测,似乎是夏日南方狂风暴雨般翻涌。
回了安亲王府已是掌灯时分,府里管家早已备好食物茶水迎接许久未归的主人。日头落下,宇文乾着人去宫中通报一声,第二日再和帝王请安。
他不过是奉命回京,传话的小太监虽不知朝中的你争我夺,却不敢得罪这位神色肃杀的王爷。
小心的带话进去,低垂着的眉眼一直注意着帝王的脸色,听他一句平安回来就好,心底的担忧放回了心里,想来安亲王并未失得帝心呢。
路途长远,舟车劳顿,两人洗漱完,换了衣衫,用了些清淡点心便歇下了。明月高挂,透过窗棱洒下华光,寝殿里好像铺了玉砖,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宋初坐在梳妆镜前,铜镜里印出一张和月华别无二致的冷清脸庞,只是多了分道不明的情愫。
宋初看看镜中的自己,银杏在身后给她卸下头上的装饰,她素来淡雅,也不过一根银簪,“王妃,您的发真好看。”银杏给她梳着头发,柔滑如绸缎,刚刚洗完的秀发还未干透,带着淡淡的水汽和一点儿花香,迷人的紧。
宋初眨了眨眼,抬头抚上自己的面颊,“好看什么,都老了。”眼角处有道细纹,在她那张如凝脂般的脸上格外显眼,宋初向来不是个为了面皮悲春伤秋的人,也不禁有些感叹。
“夫人哪里老了,明明不过年芳二八,”银杏一时不知道怎么借口,安慰人的话都十分寻常。
宋初抿唇笑笑,眼睛不知盯着何处,恢复了不以为意的样子,银杏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梳着头发,一只不满细茧的手伸了过来,修长有力,宽厚大气。
银杏把梳子递过去,做个了福身告退的动作,轻手轻脚的推了出去。
宋初半阖着眼,梳子的齿轮在头皮上一圈一圈的压过,力道适中,整个脑袋都变得空荡荡的,唯有那不断传入的痛感格外清晰。等那痛感变成享受后,宋初轻呼一声,“银杏,你这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夫人用得满意就成,”回答她的不是女子的清脆声,低沉调笑声带着一点儿戏谑,好像海上能以歌声诱惑人的海妖。宋初一下子睁开眼,转过头,下颌微仰,正好对上宇文乾下垂的眸子,心倏得一下漏跳了一拍。
宇文乾披着松松散散的里衣,额角处泛着水汽,应是刚刚沐浴完,“身子好,也注意些,”宋初起身拿了干净的帕子在宇文乾额角处擦擦,“北地比不得南地,春日未到,当心寒气入体。”
宇文乾没有说自己的内家功夫不是白练的,宋初手上轻柔的触感让他觉得幸福不过如此。待到擦干了水汽,宋初方停了动作,不忘瞪了对方一眼,说了多少此了,老是记不住。罢了,记不住还有自己呢。
宋初带着怨气的一瞪,看在宇文乾眼里,别提多欢喜,把宋初按回梳妆镜前坐下,“今日为夫也伺候一回娘子。”梳子在宋初头皮秀发间穿梭来回,宛如有了生命似得,宋初疲惫的身子一下子焕发,“妾身荣幸之至。”宋初笑弯了眉眼。
宇文乾看着镜子中宋初的镜像,看着她的笑,心满意足。笑起来,眼角的那道皱纹渐渐加深,宇文乾忽的心中一痛,“初儿。”眷念的唤了一声,又唤了一声,直到夜色深沉。
第二日,天大亮,宇文乾方带着宋初去皇宫请安。宋初作为王妃,本该向皇后请安的,只是如今中宫后位虚空,宇文乾生母名义上已“死”,请安不过是朝帝王磕个头罢了,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宇文乾回来的低调,没人知道宇文浩南和宇文乾父子已经见了面,直到第二日早朝,看着站在亲王位上的宇文乾,众人仿佛才回过味来,安亲王回朝了。
一边是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一面是冷目肃杀的宇文亲王,一人站于丹陛之上,一人站于丹陛之下,这便是地位的区别,即使你是亲王又如何,离帝王总是远了那么几步。
百官眼神复杂,纷纷低下头埋下或许会出卖自己的眼睛,有人想去攀谈,看到另一边的太子殿下,生生忍不住了迈出去的脚;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露担忧,成了万花筒似得。
唯有最前的两人神情自然,甚至还相对笑笑,宛如亲兄弟一般,似乎这近月来的争斗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不得不让人赞一声,不愧是太子殿下。
这一场诡谲的煎熬在一声尖细下打破,众臣第一次发现原来太监的声音如此好听。
帝王拖着虚弱的身子上朝,高坐鎏金龙椅,每每看着下方对自己俯首称臣的百官,心中种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那是第一次吧,第一次坐上这个位置时候的感觉,现在,早已没了当初的情怀,看着百官,意味着要听他们的争吵和闹剧,仿佛整个天下都成了闹剧。
视线触及丹陛之上的杏黄色四爪太子袍,烦闷的心稍微好了些。
太监高喝一声,早朝开始。
惯例,先是御史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投石问路,至于最后能说出什么大事情来还得看老天。今年的宇文是被祖宗眷顾,新年伊始,万物昌平,长河易发大水,特别春汛、夏汛,朝堂上能愁死帝王,民间愁死百姓,今年太子早早就上书了此事儿,派了个懂水利的属官去了长河易泛滥一带,如今到御案上的奏折,无不是歌功颂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