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好,结果如何,自由长官定论,还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那人恶声恶气说了一声,拿着那供词去了大理寺卿处。
议政堂。
今日短短半个时辰便结束了廷议。三司长官在外求见。
宇文浩南对这事儿极为关注,可惜身子不大好,让太子主持,也不知这帝王是如何想的,整个朝堂因着他的几个命令似乎变得格外诡谲起来。
杜之行、宁褚蓝、袁静水作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最高长官,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特别是袁静水,已年过五旬,一直不声不响,竟然有了如此难办的差事儿,细看之下,这几天下来好像都老了不少。
宇文瑞做了个手势,三人坐下,几人分别说了这些时日查到的消息,不过是照本宣科,没什么新的进展。
宇文瑞心里不悦,“此事父皇甚为关注,亦是关乎兄长名声,还希望三位大人竭尽全力,断不可中了奸人的离间之计。”他满是对兄长的关心和爱护,又说到宇文浩南,三人对这个以温和著名的太子更是心喜。
“回太子,以着人快马到广城协查了,相信很快便有结果的。”袁静水有些胖,一张脸也显得圆润,三司不分官职高低,他年纪大,先开口也不失礼。
宇文瑞点点头,三人回禀了案子的进展,听了宇文瑞的指点,便告退。
宁褚蓝却是稳稳的坐着,此处虽是皇宫,可太子主政日久,周围早已是他的耳目,并不怕话落他口。
他稳稳的坐着,看着这个曾经的学生,并不言语,宇文瑞缓缓抬头,笑了,“不知太傅有何事?”
宁褚蓝如今虽是大理寺卿,却是做过皇子老师的,曾经亦为内阁首辅,俨然是丞相之位,是故宇文浩南有时还会以宁相称之。可惜年前家中长辈去世,丁忧一载,回来不再入阁,做了大理寺卿。
“老臣只是忽然想起了年少时在上书房讲学的日子了。”开口有些垂垂老矣的感慨。
宇文瑞放下手中御笔,“孤如今还记得太傅当初的话呢。”宇文瑞眼里的威严去了几分,有几分怀念。
宁褚蓝静静的等他说下去,“孤记得太傅说远小人亲贤臣,宇文便会重毁繁盛,练兵训马,培养良将,宇文自会重新统一河山。”
宁褚蓝的眼皮有了皱纹,苍老却深沉,笑起来宛如星辰,笑容一闪即逝,“殿下记得便好,若是这样行了更是好。”
隐隐有些责备,宇文瑞听了出来,那年轻的眼宛如盛满了山河,“孤相信我正在那条路上走。”
宁褚蓝笑了,这个学生已不是幼时的模样,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计谋。如今人人自危,在这一场诡谲的气氛里,好像人人都变了样。他心痛这个朝堂能开口的声音如此之少,他略微听说了却不敢相信自己最自豪的学生会让他失望,“殿下只要记得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下便好。”
罢了,他相信他教导出来的太子不会是那样一个听信谗言,为了帝位万般不顾之人,若真是如此,也只能怪宇文运道如此罢。
宇文瑞不语,只是眼神温和了几分。
宁褚蓝深吸一口气,“老臣告退。”起身,行礼。
转身瞬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老师,你说安亲王该回来么?”
“一心为国者,皆可用。”
宇文瑞站起身,“老师曾言,为君者,不可私人;那为臣者私人又何如。”
“臣子忠于国,国必兴;臣子终于人,皆看人何如;臣子终于己,则国必亡。”宁褚蓝缓缓转身,“可惜啊,前者多,后者少啊!老臣相信,殿下心中自由判断。”
“多谢老师。”宇文瑞行了一礼,宁褚蓝受了。
宇文瑞看着缓缓闭上的大门,苦笑,“谈何容易啊!名臣难得,名臣难为啊!”
宁褚蓝出了宫门,那送供词的小官马上迎了上去,“老师,怎么样?”
这个他曾指点过的孩子倒是机灵的很,年纪虽小,处事却是八面玲珑,更难得的是心有正义,除了有些手段不够强硬外,倒是个好苗子,“什么怎么样?”一把年纪,逗人玩的把戏来的不亦乐乎。
这人大概二十来岁,长得白净,身量不高,书生气浓烈,又有一股子武人的爽朗,“安亲王的事儿啊!”
“我且问你,若那辰天煞的供词为真,你待如何?”两人边走边说,已是偏僻之处,宁褚蓝还是压低声音。
那人脸色一急,语气有些发紧,“自是捉拿归案。”
“倒是个明辨是非的。”宁褚蓝就是喜欢这孩子这一点儿,便多指点了几句,不曾想这人倒似赖上了他。无意中察觉出他对安亲王的推崇,故此多问了一句。
“那是,”他讨巧的凑上去,“老师,到底怎么样嘛!太子他……”
“闭嘴。”宁褚蓝警告了他一句,天家之事岂是可以随口谈论的。
男子干瘪瘪的闭了嘴,直到到了宁褚蓝府邸,进了书房,才急切开口,“老师,您叫告诉我一声罢,若太子是非不辨,只图谋那个位置,也是个不值得我效忠的,我……”
“啪!”的一声,宁褚蓝越听越不像话,“霁云啊,你要是还如此肆无忌惮,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霁云猛地闭了嘴,不甘心蠕嗫,“老师你自己教的要终于国啊!”
宁褚蓝没心思和这个胡搅蛮缠的学生说话,“太子定是有自己的计谋,此事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他素来是看好五皇子的,那个受帝王宠爱,心中仁慈的皇子,如今多了分沉稳和霸气,更是明君之象。而四皇子,往日宫中平凡,一入军营如鱼得水,势必心机深沉,更不要说战场的杀戮让他沾上了暴烈的因子,或许他生在乱世,将会是一个名留青史的开国之君,而现在,更需要一个君主好好守护国家,宽待百姓,若能有名士良将,甚至可以一统四国,无上荣耀。
而他,更适合这个时代的大将军,只是,这样便成了一个僵局,一个掌握兵权的皇子,甘心为自己的兄弟镇守疆土,远离朝堂吗?而一个君王,容得下一个掌天下兵权的兄弟吗?
他曾和曾经的五皇子隐晦的提过,但自来皇族多疑,否则也不会留给皇族的,竟然是夺位的残血。
就算兄弟不疑,在他们身边的谋士能不相互猜疑吗?人啊!为国者能有几何?
忧虑在眉间浮现,霁云知道他心中难受,“老师,您别多想了,太子不会做那等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结束了议政堂的事儿,回到东宫,便发现舒遠有些焦急的等在门外,“舒大人,这是怎么了?”他皱皱眉,这些日子劳累出来的眉间沟壑更深了,让他看上去多了分沉稳摄人的气势。
舒遠左右看看,进了东宫议事的偏房,这才说道,“太子殿下,安亲王昨日下午离府了,”他急着邀功请赏,没有注意到宇文瑞一瞬间的戒备,“去了东郊的别庄,殿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宇文瑞静下来,坐在桌案之前,摆摆手指了指前方,舒遠跪坐而下,“不如我们……”他因为激动,缩小了声音,却显得急切,脸都涨红了。
宇文瑞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笑起来有些欣赏的味道,“舒大人果然是孤的得力心腹,处处为孤分忧解难。”
舒遠满脸通红,眼神泛着光,好像前面尽是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都是殿下赏识。”
“此时兹事体大,容孤想想。”宇文瑞摆摆手,按着脑袋,似乎有些不舒服。
舒遠正待告退,不知想到什么,多了句嘴,“殿下,近日事务繁多,可要多注意身子啊!”
“孤省得,只是这头疼是老毛病了,御医也瞧了不下十次,还不是开些无用的药。”宇文瑞按着额头似乎缓解不了疼痛,放下手来,语气也有些怨气。
舒遠心中高兴,殿下连这话也对自己说,看来是对自己颇为看重,说了几句好话,离开了,却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天气算不得上好,冬日的冷意消散的极慢,像是散步似得,许久仍是老样子。
别庄的湖宽而大,西北角种着面积不小的荷花,如今天气寒凉,连残枯的叶子也不曾见得,不知要多细心的人才能发现那浮在水面仿佛连为一体的绿。
水性寒凉,水榭虽能放上暖炉熏笼,热气不免还是会溢出。宇文乾素来对宋初的身子看得紧,拒绝了要在水榭中对弈的建议,“这天儿不行,待再暖一些,为夫定是相陪。”宇文乾拉着宋初的手,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
宋初虽心生向往,面对这样的宇文乾,怎么能拒绝,“不如到花园去吧!”
宇文乾看了看宋初的眉眼,和刚回来比似乎有光彩了不少。他本是想带着宋初养身子的,可是这人好像就是停不下来似得,总是要找些事儿做,“初儿,就不能好好歇息陪陪我吗?”
宋初前进的步子一顿,扭过身子,意外发现宇文乾脸上有些发红,也是,那种语气真是不适合这个铁血将军。宋初不知怎的弯起了唇角,看看边上,德全和银杏不知躲到了何处,弯曲的路径上只有他们二人,忽的凑过去在宇文乾唇边吻了一吻,匆匆后退一步,扫到了宇文乾呆愣的神情,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