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殿下而言，他的忠心比他的心意更有用处。
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贪心。
他的感情同样是卑微的，不值一提，却又不得不提。
南宫珍玥脚下微微一顿，她眼眸流转，不去看他的脸，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很长，手背斑驳，疤痕交错，略显狰狞。
手上有这么多伤，想必身上也少不了。
这些年，他也很不好过……
南宫珍玥站在那里，半响没动，冷锋下意识地垂下眼睑，正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眸，她的视线定定地看向他的手背，瞬也不瞬一下。
冷锋似有察觉，忙将双手背在身后，低声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南宫珍玥一言不发，默默走了。
她什么都不想说，今儿这整整一天，她已经足够慌乱了。
…
深夜，窗外寒风阵阵，帐中暖意融融。
高烛点着，灯火明亮。
南宫琅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既严肃又震惊，双眸沉沉，在烛光下更显厉害。
“大胆！朕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小小放肆！”
慕容青莞单手支头，静静道：“皇上何必这样动气？冷锋不是那样的孩子，他很有分寸。”
南宫琅听了这话，眉头越皱越紧。
慕容青莞风淡云清，淡淡道：“敢问皇上一句？小小今年芳龄几许？”
“不管她多大，谁都……”
南宫琅突然暴躁，掀起被子，光着脚直接踩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朕不准！”
慕容青莞起身，给他披上外袍，“皇上仔细脚凉。”
南宫琅后知后觉，穿上长靴，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阻止？他留在小小身边没有好处。”
以他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春秋大梦。
慕容青莞与他面对面地重新坐下，淡淡道：“小小很在意他的，虽然她不承认，但我看得明白。”
“什么？”
南宫琅闻言又是一惊，他这个父皇是怎么当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子……”
身为人父，势必都要闯过这一关，自己的心肝宝贝，就要长大成人，然后成人别人的心上人，意中人。
“当初，他们进宫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顾虑，可那会儿，小小不过才四岁，我想我是太多心了。这十年一晃而过，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就算如此，也轮不到他！”
南宫琅微恼，脸色阴沉着：“谁也别想碰朕的女儿。”
慕容青莞不与他继续争论下去，只是给他沏茶，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她缓缓开口：“我们陪不了小小一辈子的。等她即位之后，她身边的爱慕者，必然不少，世家子弟，名门公子，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人为了讨得她的欢心，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小小未来的夫君，不管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他都不能跃居于君主之位，他们都将是小小的臣子。人心难测，咱们真的能慧眼识珠，找出一个完美无缺又出身尊贵，还能对小小一心一意，毕生都能心存敬畏的好夫君吗？”
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南宫琅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我明白皇上疼爱小小之心，我也不是想要纵容谁，只是想让他们顺其自然。皇上莫要忘记了，当初选中冷锋的人，正是皇上，所以，那孩子未必有那么糟糕。”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南宫琅自然无法反驳，沉吟半响，忽地问道：“朕真的老了？”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年纪，今儿却因为女儿，心情沉重。
慕容青莞无奈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知道。”南宫琅又有些坐不住了，背过双手，来回走动：“看来，我对小小真的有所疏忽，竟不知她也有这样的心事……”
“女儿大了，难免的。”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样由着他们？”
慕容青莞再次摇头：“冷锋留在宫中，我不觉得是一件坏事。至于以后会如何，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我还是不放心……”
这天底下的男人，对他的女儿都是居心不良，别有所图。
“皇上就算不相信冷锋，也要相信咱们的女儿啊。她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此生最佩服的男人就是父皇……”
南宫琅微微一愣，清清嗓子：“真的？为何？”
慕容青莞起身，故意绕到他的身后，南宫琅的眼眸随她而动，不知她要做什么。她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小小说，父皇是天底下最英勇也是最温柔的男人。”
十几年的夫妻，他待她如初，没有丝毫改变。
南宫琅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侧脸看她：“你不会是故意来哄我的吧？”
“我可不敢欺瞒皇上。”慕容青莞半开玩笑地说，把他更加抱紧几分：“你如何真心待我，那孩子从小看到大，你对我的好，她全都记着。”
“正因如此，我才不担心那么多。咱们相濡以沫这么多年，足够让她相信，这世上最好的感情，便是真心二字。小小虽然害羞避讳，但她心里一定期盼着可以找到一个能够始终如一，全心全意疼爱她的人。她相信，就会找到，其他的纷纷扰扰，就不值一提了。”
南宫琅沉沉叹息：“你这么一说，我更是无可反驳了。”
“皇上不用反驳，咱们静候便可，一切顺其自然。”
“不知是不是因为你总念叨着这句话，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去大半。我听你的，不过，那小子还是要派人盯紧，若敢造次，我一定要亲手把他挫骨扬灰！”
慕容青莞轻轻一笑，拍抚着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小小的身边，每天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谁想要使坏都没有机会。”
南宫琅回应似的拍一拍她的手：“好，依你就是。你说的对，咱们提防那些外人，已经足够耗费心神了。宫中的人，必须要个个可靠才行。”
如今，国泰民安，边境安稳，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决不能毁在自己人的手里。
…
早朝后，工部和户部的两位大人主动上前，与少君殿下详谈莱州修建水坝一事，想要她出面在皇上跟前说说“好话”。
南宫珍玥早已有主理政事的经验，见他们神色焦急，淡淡道：“二位大人放心，但凡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父皇一定会同意的。父皇今儿的意思，不是不办，而是暂缓。你们安心些，待统筹的银子，按部就班地一一到位，该办的事情，一样都少不了。”
她三言两语间，便浇灭了大臣们的心火，镇定从容，条理分明。
冷锋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看着听着，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殿下的成长。
那个喜欢撒娇，时常任性的可人儿，在他错过的那些岁月里，已经慢慢长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