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长治掌管刑部多年,主审了大大小小的案件,少说也有几千件了。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反贼奸寇,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讨到便宜。可是今天,就在今天,在他的公堂之上,居然被一介弱质女流怼得无话可说!
这不是失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公孙长治脱下官服,直接拿了长鞭,去到院中怒甩出气,长鞭击地,微微震耳。
这本是他平时晨起的消遣,如今只剩下发泄。
沈学海低眉敛目,站在廊下,由着他发泄一阵,才开口道:“大人,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隋文的案子还没了,宫里头估计要派人传话了。”
公孙长治紧锁眉头,气喘吁吁道:“不就是那个拿腔拿调的刘喜福吗?区区一个献媚的阉臣,别嚣张过了头,真把老子逼急了,我谁也不怕!”
前头有襄亲王堵着,后头有刘喜福追着,两头受气。
沈学海闻言连连叹息:“大人,刘公公自然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太后娘娘那边……隋文的案子要是凉了,太后娘娘对大人的信任也会折半的。”
公孙长治何尝不知道,自己要有大麻烦了。
两头受气还好,要是两头最后都不得好,他的仕途官路就要到头了。
“那你说怎么办?那丫头是襄亲王的人,动不得!”
沈学海本来也没往那边想,只道:“大人,隋文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儿那冷青莞提起了内监府,倒是让属下想到了一个办法。”
“说。”
“大人,隋文当初涉嫌犯案的时候,按理是该送往京兆尹府的,不过为了避嫌,太后娘娘直接下令让刑部接管,如今这案子没头没尾,襄亲王又横插了这么一脚过来,大人要是自己扛着,岂不是闷声吃大亏!”
沈学海的办法就是让内监府和内务府来接管,说白了就是让太后娘娘亲自来处理此案。毕竟,失窃的翠梅玉露瓶是宫中的东西。
公孙长治听了他的主意,只觉不太可行。
“刚才还说不要让太后娘娘失去对我信任,现在又让我推辞甩手,这算哪门子良策?”
“大人。虽说这么做,大人可能会有失颜面,但好歹能保住官位。再这么斗下去,大人要怎么和襄亲王熬下去,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人家是皇亲国戚,他们是什么?
公孙长治面露犹豫:“就这么放过隋家兄弟,我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实在难消。”
当年,隋海背信弃义,不惜他们同窗之谊,也要在背后暗中使坏,这个怨这个仇,他不是轻易忘记。
“大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忍一忍……”沈学海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公孙长治这棵大树不能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得先保住他。
公孙长治不是油盐不进的莽夫,沉吟片刻,点头道:“好,照你的意思安排吧。我和刘公公的人亲自谈谈。”
“是。”
…
傍晚时分,乾坤殿御书房的灯火纷纷燃起,明亮如白昼。
高高的御书案上,一个皇袍加身的清秀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
南宫云,他不过才十岁,眉眼还未完全张开,圆圆的脸庞,稚气若隐若现。
他撩起了自己的宽袖,时不时地用沾着朱墨的笔,写上两句。
“皇上,用补汤的时辰都过了一刻了,再不喝就凉了。”内监大总管杨清波微微驼着背,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
杨清波原是侍奉先帝的人,先帝临终前特意嘱咐他要继续照顾太子,也就是南宫云。
杨清波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动作缓慢,端茶倒水的活儿是做不动了。他只负责盯着看着小的们做事,还有就是守着皇上。
不过他的脑子很清楚,大事小情都装在心里。
“不急。”
南宫云回了他一句,眼睛还在看着奏折。
杨清波故作叹息:“奴才这把老骨头,真的是不中用了。如今连伺候皇上用一碗汤水都不管用了。”
此话一出,南宫云果然抬眸看去:“杨公公。”
杨清波知道小皇帝最容易心软,他又叹息一声,果然对面发话了:“好了,你给朕端来吧。”
杨清波忙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伺候皇上进汤。”
南宫云好不容易放下毛笔,端起了汤碗:“母后娘娘那边安歇了没有?”
“回皇上,太后娘娘还没有歇息呢。”
南宫云星眸微亮:“那朕用完了汤,要去给母后问安。”
“是,奴才这就吩咐人备好凉轿。”
“不用了,朕走着过去。”南宫云最不喜欢在宫中做软轿马车的,慢吞吞的,还不如自己走着快。
皇叔说过,男人不能娇气,走路要稳稳当当,脚下过风。
从乾坤殿到寿康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南宫云走得极快,不到一刻就走到了。
吴太后刚刚从刘喜福那里听到了个“坏消息”,刘喜福战战兢兢,只怕主子不高兴。
吴太后一脸漠然,沉吟片刻,才道:“这么点事儿都办不明白,可见这六部之中,浑水摸鱼的人太多了。”
刘喜福低着头不敢接茬。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不要狡辩。
吴太后唤来宫女给自己篦头发解乏,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眉眼,双眸左右细看了一番之后,突然问了句:“哀家的眼角是不是长了细纹了?”
刘喜福闻言一个激灵,忙躬身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娘娘天生丽质,怎会长皱纹呢,只是灯下的暗影子罢了。”
吴太后听了这话,似笑非笑,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你看看,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嘴里就是没个准话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非要专门挑好听的说,结果呢,还是让哀家白等了这么多天的功夫。”
她一语双关,刘喜福忙又低头请罪。
正说着话,外殿有人禀报:“皇上驾到。”
吴太后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了神采,眼角微微扬起:“皇儿来了。”
重重帘帐,宫女们娉婷慢步,将其一层层掀起。
吴太后顾不上重新梳妆,披散着长发,提着袍裾,从内殿缓步而出。
南宫云远远地就要朝她跑过来,谁知,却被她柔声制止:“皇儿不可,慢慢走。”
南宫云刚要迈出的脚,伴着母后的话音又瞬间停了下来。
他一路慢慢地走过去,吴太后眉眼含笑,不等他行礼问安,直接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拍抚:“皇儿怎么这会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