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多月来,京兆府内,人人头顶上的天,都是愁云密布,气氛压抑。
隋海的兄长隋文是探花出身,素来有“才高八斗”的美名,他在礼部有一份参事的闲差,更多地时候,他都是在翰林院办事。
隋文这个人性子颇有些孤傲,不喜与人交往过密,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古玩字画,自娱自乐,日渐痴迷。
他的牢狱之灾,正是因为一只古董花瓶。
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甚至有些过于简单了。
隋文无意间在江南杭州的古玩集市寻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古董花瓶,他求宝心切,不惜重金将其买下,也没弄清楚来路。
回京之后,朝中有几位和隋文还算有点交情的官老爷,慕名而来,想要见识见识他收藏的古董宝贝。
隋文不善推辞拒绝,只好拿出来自己新晋的宝贝出来,展示一二。谁知,这只花瓶并非流落于民间的什么前朝宝器,而是,三年前在景仁宫失窃的宫中藏品。
隋文惹祸上身,却辩解无力。
刑部尚书公孙长治和隋海曾是同窗好友,后又反目结怨,他明知隋文有冤,还是将其先行关押,后又连审三日。
隋文是个认死理的读书人,自然不会轻易屈打成招,他咬定自己是无罪的,被人冤枉的。
案子一拖再拖,前前后后,加起来已有两个月了。
隋海之前找了两位状师为兄长翻案,结果都在公堂之上被败下阵来。
冷青莞静静听着,这才明白自己的用处是什么了。
原来,都是因为那一日她所写的状纸。
冷青莞瞬间安心不少,不,只觉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被搬了下去,得以喘息。
“原来如此。大人,民女才疏学浅,只是读过一点《大周律》而已,您兄长申诉的状纸,真的可以由民女来写吗?”
隋海沉吟片刻,面露难色:“王爷的意思就是如此。”
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碍于王爷的脸面,想要反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冷青莞刚刚轻松的心情,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这差事可不好办啊。
隋海见她垂眸沉默,还以为她不敢应下。
“冷姑娘,我也不愿强人所难……”
谁知,冷青莞突然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民女明白了。”
隋海深深看她一眼,有些惊讶于她的胆量。
也是,王爷看中的人,总不会太没用。
隋海还是问了一句:“冷姑娘,我可以相信你吗?”
冷青莞微微沉吟,郑重其事道:“大人可以相信民女。”
想要翻案证明隋文是被人陷害的,她需要证据。
虽然,隋海给她看了师爷整理出来的供词,可冷青莞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刑部大牢,亲自见一见隋文大人。
隋海也想到了这一点,见她主动开口,更觉她很聪明。
“那好,明儿我派人安排一下。”
天黑了之后,冷青莞仍是没有睡意,挑灯翻看着《大周律》,还有隋大人的师爷拿来的几本案宗。
韦清秋睡醒起身,见她还在熬着,不由轻声道:“莞儿,怎么还不睡?”
冷青莞目不转睛地应了一声:“一会儿就睡。”
韦清秋见她坐着没动,披着衣服起身,才走了两步,外间的丫鬟就迎上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的吗?”
外间一直有人守夜,听见动静就很有眼色地过来伺候。
韦清秋微微一笑:“我想给莞儿做一碗糖水。”
丫鬟忙道:“奴婢来做吧,您回去歇着……”
夫人之前交代了好几次,让她们小心伺候着,莫要让她们母女受到丝毫怠慢,免得误了老爷的大事。
冰糖红枣羹,稍微温了一下,才端过来。
“这么快就做好了?”
“我们夫人之前叮嘱过,厨房不要歇火,随时给姑娘备着点。”
冷青莞看了丫鬟一眼:“真是多谢你们了。”
丫鬟忙屈膝回话:“姑娘客气了。”
冷青莞继续翻看着案宗,古代人办事更讲究规矩,而不是方法。
公堂之上,辩论案情,只看证据,更注重客观结果,而不是主观动机。
隋文的案子,她仔细想了一个晚上,最难办的就是搜集证据和推翻证人的证词不成立。
她一向善辩敢辩,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想要在公堂之上,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难免会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隋文在江南杭州寻得此物,如今已过去小半年的时间了,买主估计早就潜逃,不见踪影。还有,当日在隋文家中作客的几位大人,都是六品以上的朝廷官员,想要从他们的供词里面找出破绽,看来,自己得罪人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案子的确不好办,听说刑部尚书公孙大人和隋海还有旧怨未了。
冷青莞默默思索着办法,按着她以往的风格行事,事情未必能成。想要采取罪轻辩护的法定理由,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供词。
依着现在的情形来看,想让隋文完全脱罪,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将重罪辩成轻罪,以罪轻而从轻,减轻处罚来解决问题了。
想好策略之后,冷青莞方才躺下休息,韦清秋翻身过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莞儿,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娘亲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她处事冷静,偶尔还透出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地狠劲儿来。明明是她的女儿没错,却总觉得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冷青莞隐约感觉到她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了,忙往她的身边近了近,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撒娇:“娘亲,女儿不想长大,女儿要粘着娘亲一辈子。”
韦清秋听了这话,微微紧绷的心神,瞬间松软。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好端端地,胡思乱想起来。
都是因为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才会让她的性情起了变化。
韦清秋喟叹一声,抚着女儿水滑的长发,道:“明儿你真要去那刑部大狱?”
“嗯……要去的。”
“那种地方多可怕。”
冷青莞窝在她的怀里,静静道:“隋大人会安排好一切的。”
不,是襄亲王会安排好一切的。
次日,冷青莞起得非常地早,昨晚她一夜都没有睡熟。
隋海平时政务缠身,不能处处跟着,幸好,王府那边派了人来,此人正是南宫琅的亲信崔管事。
堂堂王府总管,今日亲自跟随在冷青莞身边,表面上是个听她差遣,实则是暗中观察。
不是他不放心,只想有备无患。
崔管事跟了南宫琅快十二年了,办事稳妥,眼睛亮耳朵灵,办事也稳妥。
崔管事为了让冷青莞出门方便,提议道:“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穿上男装,束发带冠,稍微乔装打扮一下,如何?衣服都是现成的,新做的,尺寸是隋夫人估摸着定下来的,想来一定合适。”
冷青莞倒是无妨,多问了一句:“这是王爷的意思吗?”
崔管事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是在下的主意,想让姑娘出门的时候方便些。那刑部大牢里面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行为举止,不成体统,万一冲撞唐突了姑娘,岂不麻烦。”
她是王爷的“人”,出入进去,必须要毫发无损。
冷青莞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只道:“还是崔管事想得稳妥,好,我这就回去换一下衣服,劳烦您稍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