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嬷嬷原以为冷青莞会吓到花容失色，面孔苍白，没想到她还能镇定安稳地坐在自己的面前。
她看起来只是紧张，却不害怕。
“这件事……王爷知道吗？”
邢嬷嬷摇头：“王爷不知道，太皇太后一直不许王爷知道，以免他对先帝起了异心。如果，先帝真的不能有皇嗣，那皇位迟早是他的，他可以等，但不能抢……”
冷青莞闻言心中警觉：“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的动机是什么？
“回王妃，因为老奴的命不长了，这件事，除了老奴再没人知道。太皇太后病逝的时候，先帝还未有子嗣……先帝即位后，老奴离宫返乡，自私自利地过了几年清净日子，心里头一点都不踏实。没了皇嗣，乃是皇族之哀……只是，老奴万万没想到，皇后居然有了太子，这本是不可能的。现在的皇上到底是不是先帝的血脉，老奴实在不敢多想……”
冷青莞听得心情沉重。
她慢慢松开双手，取了茶杯拢在掌心，默不作声，显然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邢嬷嬷知道她在怀疑，怀疑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嬷嬷一口咬定，先帝不育，可有真凭实据？质疑皇族血脉，这是比谋朝篡位还要严重百倍的事。我担不起，王爷也担不起……”
邢嬷嬷点头：“王妃，老奴的确不敢轻易断言，皇上到底是不是先帝所出。然而，先帝在位这些年，宫中妃嫔除了皇后，再没人有过身孕？老奴愧对太皇太后，没能亲自看见太子出生，这是老奴的错。证据，老奴也许找不到了，唯一可以查清此事的方法，只有让太后娘娘开口，说出实情。”
冷青莞闻言轻轻一笑，直白地回她：“不可能！且不说，你这妄想揣测是真是假，就算，皇后当年真的秽乱宫闱，犯下滔天之罪，一旦东窗事发，她宁可死也不会认的。还有，你怎知先帝膝下只有一位皇子，不是皇后使计谋划所为！”
残害皇嗣之事，哪朝哪代没有过？这诛九族的大罪，没人会认！还不如死扛到底，无凭无据，反而安全。
邢嬷嬷眼神一闪，脸上满是无奈，低声道：“老奴今儿说出这件事，就是为了给王爷留一条后路。有朝一日，皇上和太后对王爷不利，王妃可以用这件事去救王爷的命。”
这是可以救命用得吗？分明是落到手里就会惹上麻烦的祸害。
冷青莞蹙眉：“为了保护王爷，我自然要多想几分……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太皇太后早知先帝再无子嗣指望，为何不告诉先帝，为何不早早防备？”
她越想越不明白，太皇太后那么位高权重的一个人，难道就没想过，兹事体大，事关宗法，怎能不言明先帝？
仔细一想之后，她又什么明白点什么了。
当年，太皇太后严丝合缝地隐瞒此事，宁愿担着被人算计，被人钻空子耍阴谋的风险，也不愿让王爷知情！无非是因为王爷是庶出的皇子，不是她亲生的。
太皇太后偏袒自己的儿子，自私自利，心存侥幸，宁愿憋屈半辈子忐忑度日，也不想让先帝做个明白人！
她怕，怕南宫琅等不到先帝咽气就抢走他的一切！
如果，南宫云真的不是先帝血脉，那她们主仆二人，岂不是亲手把大周朝的江山，直接送给了别人！
宁肯让外人渔翁得利，也不愿“便宜”了王爷，这算什么！
冷青莞越想越气，恨不能当场拍桌子和邢嬷嬷理论一番，然而，多说无益。
等了片刻，依然不见王妃出声，邢嬷嬷长叹了一口气：“娘娘当年也是诸多不易，背着先帝求医问药，能使的法子都使了，为了瞒住消息，更是不择手段。老奴跟着娘娘，知道她宁死也没告诉先帝，只是为了不让先帝难堪……十几年来瞒着骗着，直到撑不住的那天，娘娘对老奴说，她对王爷心里有愧。王爷从小就被送入军中历练，吃了不少苦头。是，是娘娘有意不让他入庙堂习国事……不过，娘娘心里明镜似的，她不会亏待了王爷，便宜了外人。娘娘临死前留下一道懿旨，上面肃正言明，若是先帝临终无子，王爷便可顺理成章继承大统之位，以正宗法。”
冷青莞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些，她转眸看向邢嬷嬷，观察细微。
“太后娘娘既有懿旨留下，嬷嬷为何不早点回京？皇上即位已有五年之久，现在翻盘，还来得及吗？”
这叫什么破事儿！
一旦王爷查出真相，他自己能受得起吗？年少的皇上能受得起吗？还有，天下百姓又受得起吗？就算王爷手持懿旨和吴太后当面对峙，他也赢不了！里外不是人，闹得皇族颜面尽失！
邢嬷嬷垂眸：“老奴有罪。”
屋内的氛围有些凝重。
冷青莞面有难色，沉默中透着一股无形之怒。
片刻，她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十分严肃：“那道懿旨，现在何处？”
邢嬷嬷低声道：“老奴一直贴身保管，就在房中的包袱里，老奴这就取来……”
“慢着。”冷青莞阻了她的话：“既是太皇太后交给嬷嬷的，理应由你一直保管才是。王爷尚不知情，我也不愿瞒着他藏下那道旨意，所以，你要再给它找个稳妥的地方保存，绝对不能留在襄亲王府。”
“难道……还有比王府更安全的地方。”
冷青莞的心思不同于常人，太后那道懿旨是不是真的，还能不能派上用场，都是未知。留在府内，看着稳妥，一旦出了什么纰漏，便要惹祸上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道懿旨，当年嬷嬷就不该带出宫外，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也要把这道懿旨重新放回太皇太后的寝宫之中，藏于隐秘之处。如此一来，日后王爷有难，就算要取懿旨保命，也要名正言顺地去取，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嬷嬷，往后要把王爷当成自己的主子，从此再无二心，再无隐瞒。”
事关重大，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邢嬷嬷闻言怔了怔，看向冷青莞的目光多了几分震惊和疑惑。
这么小的年纪，如此缜密的心思，她……究竟是什么人？
冷青莞才不在乎她怎么看待自己的。
为了王爷，她不得不锐利，像针一样地刺。
“是，老奴明白了。”
太皇太后的寝宫，乃是皇城西北的万寿宫，十几年没有住过人了，依着先帝的意思，一切维持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