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未尽,这自称玉槐真人的老槐头,已是气的吹胡瞪眼。
余下之言无需赘述。
少年不急不恼,自顾自地饮酒吃菜,有滋有味。
别瞧桌上不过小菜三五碟,却尽数是难得睹见的珍馐佳肴。
冤有头,债有主。
自己这被劫的三十余枚玉犀酒石,自是有人给埋单。
若非老槐头擅自离去,这桌上排开的当时五十余枚酒石了。
此罪责在于刀疤脸,在于玉槐真人,却与他丁小磊无干。
若说毫无干系,却也极不妥当,自己险些丧命于鬼棺谷口的这笔帐,自然也得给记上。
数个小碟,已是几可见底,少年停筷不语,微抽鼻翼,脸颊扯,挤出些许极不自然的笑意。
玉槐真人余光扫过少年,脸皮一紧,有些讪讪然。
“小友,依约定,老朽我的确应当守在谷外,护你周全。我擅自离开,虽是事出有因,可这酒石被夺,我自是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余下酒石,不知能否割爱?”玉槐真人面露尴尬,搓着枯木老皮般的双手,言语间竟带上些许企盼。
丁小磊双瞳微紧,脸上荡漾起淡淡暖意,立起身来,浅笑吟吟。
“老先生此言严重了,此玉犀酒石,我留之无用,原本便是为先生所取,怎好食言而肥?”
少年自知,这戏得拿捏的恰到好处。若太过,惹得这玉槐真人恼羞成怒,反而不妙。
现如今,恰到好处,既抒发了内心的愤懑不满,也表述了取得此酒石时所遇的重重凶险。
少一分则不及,多一分便太过。
再者,那焱芸真人的怒火,还得仰仗玉槐真人出面摆平。
老槐头双唇微颤,嗫嚅着似乎开腔再言,终究难敌那满桌的玉犀酒石。
长袖挥舞,拂过桌面,再瞧去,那二十枚酒石,已消失无影。
想来,这老槐头定然也佩有可储纳物什的纳戒。
“小友虽是年纪尚浅,却能出入那‘鬼棺谷’取来异宝,他日成就不可估量。”
玉槐真人出言称赞。
虽是知晓那鬼棺谷中危机重重、杀机四伏,却绝不多问半句少年是如何保得性命的。
每个人都有自保手段,这等辛秘,若是问了,反倒不美。
“哈哈哈,小兄弟自是前途无量,倒是你这‘老酒鬼’,不守信诺,险些害的这少年丧命,着实令人不齿啊。”爽朗笑声,自厅堂传至,这声音听着倒是有几分耳熟。
少年举目四畔,瞧见了个虬髯大汉,那双极为醒目的高低眉,令人过目难忘。
竟是前些日子在鬼棺谷前与自己同食兔肉后赠酒的大汉。
他怎会在此?
少年心中疑窦顿生。
未待丁小磊开口,那玉槐真人一指弹出,灵气涌动,墨绿色的枝叶藤蔓凭空而现,化作绿色巨蟒,直扑那高低眉大汉命门而去。
这木属灵脉的玉槐真人,出手便是取人性命的杀招,看来此二人早有不死不休的过节。
“雕虫小技,能奈我何?”那大汉轻叱一语,双脚连点石地,侧身让过绿蟒锋芒,双臂齐举,猛然大喝“给我破。”
灵气自双臂飘逸而出,形成两柄暗金色的巨刃,劈砍在绿蟒背上。
嘶——
一声哀鸣。
那藤蔓巨蛇断做三节,跌落在地,扭动着身躯,自燃起来,化作摊漆黑烂泥。
“老酒鬼,我无意与你争斗,若论动手,你岂是我李鑫阳敌手,三招内你必败、五招内,你必死。”大汉语中带怒,灵气所化双刃悬浮双肩之上,警惕防范着那老槐头的偷袭“此番前来,我只为带走一人。”
显然,这老槐头对李鑫阳颇为忌惮,面前藤蔓扭动,却无再袭击之意。
“哼,你这梁上君子,从来便是出尔反尔,谁知你此乃是不是又惦记上了我的哪坛陈年佳酿。”
少年背负双手,伫立侧旁。此二人寥寥数语,却是给他猜出出了个原委。
这李鑫阳必是多次盗取老槐头的好酒,可这玉槐真人根本又不是他的对手。
无奈之下,只得出手偷袭,怎奈何即便是兀然出手,仍被对方给见招拆招,抵消了袭击。
只是,这老槐头口称焱芸真人为后生晚辈,其实力定然已是筑基境巅峰甚至是圆满期,可却在这李鑫阳手下难走过三招,这相貌奇特的粗犷大汉,究竟有着何等恐怖实力。
少年心中念头转的飞快,表面上却神情犹若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你要带之人,是谁?”
僵持半柱香之久,玉槐真人终究难以按捺,嗡声问道。
见老槐头服软退步,李鑫阳淡然一笑,神色中并无丝毫得意。
“只需交出这少年,你那藏于地底的二十七处秘窖的美酒,我从此不再染指。”
大汉出手一指,指尖尽头,却正是如磐石般巍然不动的少年,丁小磊。
玉槐真人脸色刷然变得惨白。
于他而言,美酒胜过性命,可这李鑫阳轻描淡写间,便道破自己有二十七处秘窖,以其实力能探得酒窖所在,那便能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取美酒似囊中探物。
若是今日不依了他,怕是自此之后便再无宁日。
无足轻重的少年,换二十七处秘窖,若在往日,这这买卖端的是划算之极。
“如何?”
李鑫阳面含淡笑,轻声漫语间,尽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
丁小磊,真的只是无足轻重?
少年心中暗笑,自己既然可自鬼棺谷中取出玉犀酒石,定然也可取出其他异宝。
寻常修士,入得那鬼棺谷中,若是不取分文尚好,若是动了贪心,拿了宝贝,立马会被如跗骨之蛆般的灰雾缠上,直奔胸腔,碎裂心脏,取了性命。
而他,却能安然进出,取出其内宝物,那岂不成了打开这鬼棺谷的唯一钥匙,内里天材地宝还不是予求予取。
与整座鬼棺谷底蕴相比,那二十七处秘窖,着实是不值一提。
李鑫阳聪明,玉槐真人也不傻,这其中孰轻孰重,自是分的清清楚楚。
“若我不应,又当如何?”老槐头面沉似水,眼中杀机迸现“你李鑫阳是实力卓群,可也别忘了,此处乃是我玄阳宗归元峰境内,你一介散修胆敢贸然动手,定会引来众修士围攻,到那时,却不知你可还能留得性命?”
李鑫阳眉角抽-动,显然心中正盘算。
“天下道法,唯快不破。”李鑫阳闷声暗道“击垮你,只需三招,掳走这小兄弟仅需一招,远遁你这酒肆又需一招,五招不过数息功夫,就算你传出讯息又如何,玄阳宗的修士根本无暇回援。”
少年冷眼旁观。
若真如他所说这般轻描淡写,又何必多费口舌,直接动手便是。
想来,这老槐头酒肆中另有令其忌惮的事物存在。
不出少年预料,老槐头嘴角微撇,挤出些许冷笑。
“这酒中仙,老朽经营百余载,机关无数,其中凶险岂是那些秘窖所能比拟,你大可试试,可否能在五招内,掳走这小兄弟。”
话语间,那些暗合奇门八卦的红木桌椅熠熠生辉,七彩炫光,在这厅堂中交相辉映,端的是绚丽非常却又危机四伏。
眼瞧着双方剑拔弩张,无论是谁稍加举动,定是不死不休的搏杀。
空气几欲凝固。
“却不知二位,所争何事啊?”
丁小磊不动神色,佯装并不知晓二人的小算盘,迈着碎步,横亘在二人之间,带着满脸困惑发问。
老槐头与那李鑫阳稍稍一愣。
双方吵得不亦乐乎,却把丁小磊这正主给忘了。
“老酒鬼,何不让这少年做抉择?”李鑫阳探手一指丁小磊,神色颇有些轻松。
若二人争斗,玉槐真人定然性命不保,而这李鑫阳也定难全身而退。
与其斗个鱼死网破,倒不如将选择权交与这当事人。
“小友,此乃我的一位世仇,此番前来,说是要携你同走,我玉槐真人从不强人所难,是去是留,你自己抉择。”
少年脸色如常,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不强人所难?
怕是你老槐头不是对方敌手,无法强留吧。
那李鑫阳哈哈一笑,敛去悬于肩上那一对暗金灵气双剑,爽朗的模样,倒似久未相逢的故旧。
“多日未见,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少年颔首浅笑。
“是有些日子未见了,不知老兄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丁小磊扮了个不明就里的模样“该不会是又打算向我再讨块兔肉吃吧?”
李鑫阳笑意更浓,微微摇头。
“不得不说小兄弟这手艺的确一绝,不过此次前来,却是有一事相求。”
丁小磊尚未开口,玉槐真人却抢先出言讽刺。
“真想不到,你这号称‘梁上君子笑,翩翩仙中客’的贼仙李鑫阳,也有向我玄阳宗低头开口之日啊。”
老槐头与这李鑫阳芥蒂颇深,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丁小磊摇头苦笑,别瞧这玉槐真人平日里眼高于顶、傲然于世,浑然是副不食人间烟火,懒问世间诸事的模样。
可只要与这“酒”字沾上边,立刻一改风轻云淡之色,化作个脾气火爆的小老头。
真真儿是不疯魔,不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