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老槐头再开口，仪卿真人却是目光灼灼如炬，极为柔和地阻住了他的话语。
“既是小磊所言，便匀出个名额，给那洪全便是了。”
见峰主发话，二人齐齐关起了话匣。
老槐头视少年若己出，自不肯拂了他的意愿；而玉华真人初来乍到，自然也成听闻丁小磊创下的那些“丰功伟绩”，也是不愿得罪。
见都不吭声了，仪卿老道点了点头。
“走，同上山去，召集所有筑基境以上修士真人，我们从长计议。”语落，他又仿若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冲着少年咧嘴一笑，极为和气“小磊啊，这名额虽是重要，可倘若实力太差，入得那曜光塔秘境，怕是有性命之忧。”
此言，便是在提醒丁小磊。
他想要携那洪全老师兄入的曜光塔试练固然是好心，但只怕节外生枝，断了那洪全性命，令少年的番好意化作泡影。
少年岂能不知他话外之音，稍稍弯腰，谢过仪卿真人好意。
后者知晓自己的意思被少年所理解，再度淡然一笑，不再言语，双手负于后背，脚踩仙剑，气化长虹，直奔那山中而行。
玉槐、玉华二位真人也冲少年稍一点头，紧随仪卿门主而去。
月昏沉，寂寥星空，如墨似黛。
行在久违的山石小径上，少年良多感慨。
自打入得玄阳，不过区区年余，却经历如此之多，如梦如幻。
转过几道弯来，熟悉的屋舍勾起少年几多回忆。
那是他曾入住半年之久的杂役院。
人心叵测，虽有纯粹凉善之辈，更多却是居心不良之徒。
如今细细思量，却是在那杂物房后端的竹园所度过的日子最为惬意。
“唉。”
掀开天地一角，方知这天无穷之高，这地无限之厚，人力不可穷尽，万事皆存无奈。
那全知全能的真神上仙或许才是真正的极乐。
而这芸芸众生，倘若闷起头来过日子，倒也格外舒坦。
长叹口气，少年继续拾阶而上，并未去打扰那暗夜中的静谧。
“衣锦还乡，不瞧瞧老弟兄们么？”
有个颇为喜庆的声音传至少年耳中，定睛瞧去，却是个身材圆滚，憨态可掬的球状生物隐在黑暗中，笑眯眯地冲着少年打招呼。
“嗯？”
丁小磊定睛细瞧，喜逐颜开。
却是故人。
言语者并非旁人，乃是那位方入山门，变对自己礼遇有加的杂役院大师兄。
壮壮胖胖的罗大桩。
初入玄阳，少年根基浅薄，资质卑劣，虽是总能从这位颇为神秘的大师兄口中听到些似是而非，却又难揣度明白的话语，但总是抓不住要点，弄不清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现如今，他骨骼经脉在闯过万丈天梯时被尽数磨灭，又在昏迷中被重塑。
无论是神魂还是灵脉，都堪称逆天绝顶。
自然，阳光也不同往日。
现如今，他再打量罗大桩时，总觉得此人身上笼罩着层淡淡的光膜，黑暗中无比醒目，却又瞧不真切。
“还真是脱胎换骨啊，不错不错。”
少年在打量着罗大桩，而后者也在仔细瞧着丁小磊，简单一句，却是惊得少年汗毛倒竖。
这脱胎换骨，究竟是何意？
是指少年修为暴涨，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说他看透了少年，发觉了他体内的秘密。
鹧鸪声声，泉流叮咚。
半晌后，少年方要开头问个究竟，却被那罗大桩抢了先手。
“来，许久未见，且饮杯浊酒。”
罗大桩席地而坐，从身后拎过来个破烂的竹藤篮子，提出小坛酒水，又摆出几份瓜果，招呼少年道。
故人相逢，却之不恭。
少年应允而坐，虽是心中万千思绪，终究未曾问出口来。
丁小磊极少遇见如罗大桩般言语实诚之人。
既然说是浊酒，果然诚不欺他。
借着月光，可瞧见泥碗中的酒水果真是浑浊不堪；嗅其味，一股子酸气直扑肺腑；入口，辛辣苦涩，好似毒药。
“月光皎洁，我们五人成饮，却是酣畅淋漓，热闹非常啊。”
嗯？
少年愣了。
明明不过二人成饮，静谧无比，何来五人之说？
将丁小磊面露困惑，罗大桩却是咧嘴而笑。
“你，我。”他又指了指高悬苍穹之孤月，倒映而出的二人黑影“加之他们，不正是五人？”
少年哑然失笑，瞧着那罗大桩又斟满酒，倒于自己同少年跟前的黑影上，顿感荒唐之际，却又为先前的自己心中升起的疑惑顿感好笑。
这罗大桩，显然是个疯疯癫癫之人。
不过，心却不坏。
旋即，他再次喟然长叹，这世间，倘若人人如这罗大桩般，却无需羽化，便已登仙。
人人皆道神仙好，功名利禄忘不了。
碌碌凡人如此，高高在上的修士道人亦是如此。
修道，乃是修心。
可世间又有几人可无愧于天地，不被那纷纷扰扰的俗世扰乱本心？
罗大桩一皱眉，很是不悦。
“师弟，今日我等赴宴，畅饮美酒，好友为伴，本当高兴，为何如此长呼短叹。”
少年一愣，频频点头。
“师兄教训的是。”丁小磊学着他的模样，倒酒三敬。
一敬苍天明月。
二敬脚下影子。
三敬面前师兄。
仰面，一饮而尽。
“师兄，倒是羡慕你啊。”少年掷下杯盏，扭头上山“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
“这份境界，难得，难得。”
语落，少年头也不回地行去。
望着丁小磊的背影，罗大桩若有所思，半晌后，咂了半杯酒后，将杯盏搁置在地上。
“影兄，你觉得这师弟如何？”
话音仿若，那倒映在地的黑影竟好似画中仙人般，施施然从地上爬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相当不错。”那影子将酒杯放回地上，学着罗大桩般托腮思索“我在他身上至少看到了三股不同的印记。”
哦？
罗大桩收回视线，很是好奇地瞧着那极为人性化的影子。
“一股，来自仙庭。”
“一股，来自邪魔。”
“一股，来自亘古。”
那影子竟是有些惊惧。
“真的很诡异，正邪不两立，为何这三股印记都在他身上，却未曾将他撑炸。”影子的目光却有些寻味“无论哪一股成长起来，他都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行走神魔。”
罗大桩点点头。
“有好些年未有陆地神仙，人间魔神了吧？”
不等那影子回复，他皆接而问道。
“倘若三股印记全部生根发芽，成长起来呢？”
话音刚落，那影子斩钉截铁地答道。
“绝无可能，若那般，他必然会承受不住三股力量的角斗，被炸成碎屑。”
罗大桩并不因为对方的激烈言辞而有丝毫不满，只是下意识地追问道。
“我说，假如呢？”
半晌无言，月华若水。
“假如的话，那他便会拥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掀翻天庭震九幽的能力和资格。可他只是一介道境弟子，又怎么可能拥有这般的未来呢？”
影子平复了暴烈的情绪，怅然若失道。
罗大桩并未答复他。
“影兄，我们多多少年未成外出走动了？”
影子一怔，缓缓回头，黑漆漆的眼眶中，乌色的眼。
“主人，你的意思是？”
罗大桩并未答复他，只是似笑非笑继续说道。
“那般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怕是早已忘却了我们的存在。”他话锋一转“另外，我依然不再封神榜上，不是位列仙班的仙人，自从那件事后，你我便是兄弟，无需再称我为主人。”
黑影默然。
罗大桩扭头，朝着低矮屋群行去，口中念念有词。
“得其时，得其势，得其主啊。”
月华洒下光芒若水，罗大桩脚下光秃秃的，瞧着极为诡异。
那影子颜色复杂地瞧了眼慢步前行的少年，好似想起什么似的，一骨脑地折返回去，落在罗大桩的脚下。
“仙人无影，这些年倒委屈你了。”
罗大桩似有歉意。
“哪的话，你视我如兄弟，乃是我最大的荣幸。”
狭长的影子，跟随罗大桩的脚步变换，做出不同的形状动态。
“言重了。”
“唔。”
恰在此时。
少年心有所想，猛然回头，瞧见的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胖胖师兄，与那比常人肥硕些的影子。
“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丁小磊摇摇头，苦笑了声，继续顺着石路前行。
他步伐很小，行得很慢。
好似是因为这一年余来走的太快，无暇瞧那周围的风景。
一抹晨曦，逐走了夜的阴霾。
火红色的朝阳，懒懒地自东方走出。
原本充裕的灵力越发显得稀薄，少年心道，应该是离归元之巅，极仙草茶园不远了。
啊。
若欲千里目，却是得登险峰。
瞧着云海弥漫，朝霞若血，少年伸了个拦腰。
此地，虽说灵力被汲取一空，可芬芳的草叶，沁人肺腑的清香着实令他大感舒坦。
满目郁郁葱葱，翠绿的景致令少年心中阴霾顿扫。
“又不知晓洪全那老师兄跑去哪儿呢。”
望着满目翠然，少年莞尔。
下意识地踩动茶地，想要找出那洪全老师兄。
“哎哟。”一声惊呼“何人踩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