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暗,微弱的火折子,最多不过可照见少年前方半尺见方的范围。
周身修为尽失,倒令少年仿若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荒郊野岭的村落。
摸摸索索前行,脚下不经意间总会踢到些瓶瓶罐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砰。
再度化作凡人的少年,套在粗麻逢就的布鞋中的脚趾撞在了块坚硬的物体上,疼得他是龇牙咧嘴。
那是张木桌,隐约间可瞧见三尺来长。
桌上,有个破旧的油灯,枯黄的灯芯显然已用了有些年头。
呼——
少年用力吹了口火折子,并撑着火光陡亮的瞬间,燎着了那豆烛火。
光,昏黄。
却足以照亮茅屋的四周。
丁小磊收好火折子,持着油灯把手,举至同眉齐高处,四下走动张望。
这是间再简单不过的屋子。
简朴的陈设,斑驳的桌椅,以及数张不知用了多少年头的一排书柜。
书柜上空落落的,一本书都没有,只是在插-入书本的位置,有些油光铮亮。
倒好似,经常有人在柜子上取书存书。
“这儿,倒像是住了人似的。”
丁小磊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身畔的桌椅,不曾瞧见半点灰渍,像是时时有人打扫。
屋子不大,除了这主厅外,两侧还各有小卧与盥洗饮食之处。
“倒是个挺雅静的住所。”
少年随手摸了摸那挂在厨房中的几块腊肉,望着那土灶炉膛前的些许柴火,低言道。
折返主厅,立于方几书桌前。
昏暗中,隐约好似有个人影端坐,好似伏案急书。
“嗯?”
当即少年好奇心大盛,举着油灯,身体前探,极力想要看清那书桌后所坐何人。
可瞧了半天,除了看见挂于正堂的一副山水中堂画外,根本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轰隆。
兀然,那油灯光芒大盛,少年只觉得眼前无比刺目,头晕目眩后,却是目下一黑,无了直觉。
不知过了几许。
少年悠悠然醒来,却觉得身上有些清凉。
一摸身子,却发觉那还算厚重的蓝衫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却是件齐膝的青纱长袍,举手投足间,长长的袖摆衣裙上,还绣着几道金丝图文。
“倒像个道袍。”
这鲲肚中诡异事太多,他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顺势脱下青纱长袍,翻转过来。
果不出起来。
背部还真以金线绣了个诺大的八卦图。
正愣神间,后屋小卧中有响动。
定睛瞧去,却是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捧着个金黄铜盆,一只胳膊上耷拉着条薄丝巾帕,另只胳膊上则吊着个篮子,内有铜镜剃刀等物。
“夫子,又是一宿未眠啊?”
少女声音细微,好似清泉叮咚。
小心翼翼地将铜盆置于书桌上,以巾帕沾了些许清澈水渍,稍加搓揉递给丁小磊。
“夫子,这《乾坤衍典》、《幽冥泉谱》、丈世戒尺,上合天运,下探幽冥,中可丈量世间万物,何一旦现世,可有经天纬地之功用,何须急在这一时?”
言语间,那少女见丁小磊并不接过那湿润的巾帕,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在他脸上细细擦拭了遍,方才放回铜盆之中。
随后,又将那铜镜取出,置于盆前,并手执剃刀,替少年修面。
视线落在光可鉴人的铜镜上,少年愣着了。
镜面中,哪还是他原本的少年模样。
取而代之的,却是个蓄着山羊胡子,面颊狭长,颇有仙风道骨老道模样。
只是,那双深深下凹的眼眶有些发黑,同那飘逸的模样有些不搭。
加之冰冷若寒霜的神情,略显呆板的举止,却是像个严厉的老夫子,多于像位修道问仙的道人。
这老夫子,怕是长年累月不休不眠。
“雪女,你本是昆仑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冰心,被我意外寻见,点化唤醒了灵性,却是一直同我困在这荒郊野-外的茅屋中,不曾见过世间的繁华,却是辛苦你了。”
此言既出,却是惊的少年心中猛然悸动。
原本他是打算问下,此间乃是何处,今年又是何夕。
却不曾想,一开口,说出这番话语来。
随着话语落下,他脑中平白冒出段记忆。
那是巍峨峻岭,山巅白雪皑皑,一块万年未化,汲天理灵气,有了些许灵性的寒冰被他瞧见。
温润如玉的寒冰,不仅毫无寒意,却是入手极为暖和。
心动之下,却是以莫大神通,点醒了这块寒冰,化作人形,成了眼前这位雪女。
“妾身的性命乃是夫子所赐,理应相伴。”
化身夫子的少年先是苦笑摇头,却又极为无比欣慰的点了点头。
“你陪伴我身边,已有千年了吧?”
雪女摩-挲了下夫子的面颊,确认并无胡须残渣,方才收起铜盆巾帕,含笑道。
“已有一千三百二十七年。”
夫子点头,若有所思。
“连你也陪我这么久了。”他边言语,便抚摸着案前的三件物什,极为感慨“万年造物,三宝现世,我也得以肉-体成圣明,羽化登仙。”
老道人虽是道心稳固,峰峦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提及这三件宝物,却已然是面有喜色。
“你魂魄天铸,道法大成,神通臻于圣境,奈何未曾经历红尘劫难,道心未稳,却是我耽搁了你。”
老夫子,话语中满是歉疚。
雪女方要开口,那夫子却是摆了摆手。
“我大限将近,云霄之上即将来人,引我飞登仙殿。”话语间,屋外却已是天光蒙蒙,黎明将至“待我走后,你便去那凡尘俗世中走一遭,替我将此三宝传于有缘之人,而你经红尘磨砺,稳固道心后,也可得以同登仙界,那云霄之上的三千仙班中,老夫必将为你留上一席。”
雪女大喜。
“谢夫子。”
“你应得的,去吧。”
光,大亮。
少年急了,欧阳云瑶先前便已同他说好,这巨鲲只会逗留一夜,天亮必须离开。
可奈何,他虽是神智清晰,却根本无法操控身体。
好似已然化作缕游魂,附着在这老夫子身上。
轰隆隆。
雷霆炸响,却好似力士猛击巨鼓。
极大的声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从屋外传至。
“仙帝御旨,宣仙班入朝,请仙人归位。”
那老夫子哈哈大笑,推门便要离去。
少年愕然。
初入茅屋时,外边乃是一片红白相见的血海汪-洋所包围的森白孤峰。
可现在,孤峰仍在,却是花团锦簇且芳草萋萋,孤峰之下,溪河环绕,炊烟袅袅。
好一处人间仙境。
天际。
层云叠嶂,雾霭漫天。
依稀间,能瞧见银枪金甲的天兵天将,云海最外端,站着位手持三叉红缨刃、身着锁子乌金甲,背后太岁赤红袍,迎风而摆,猎猎作响。
好员精神抖擞的仙将。
在他身畔两侧,各立着面大鼓,鼓前后则站着两位手持巨锤的金带力士。
“仙帝御旨,宣仙班入朝,请仙人归位。”
那仙将,再喝一声。
顿时,夫子的身形开始变得虚幻。
他方要答话,却见山下村庄黑雾骤起,魔气冲天。
“哈哈哈,蛰伏万年,等的便是今朝。”
桀桀的笑声,响彻天地,震得夫子是耳膜响动。
顿时间,之间村庄消失,无数奇形怪状的妖魔,纵着黑云直扑而来。
数以万计的鬼怪妖魔,驾着妖风,落在那山峰上。
“老牛鼻子,你总算要滚了,你的三宝,我们可取走了。”
那夫子目光一滞,方要动手阻拦,却又闻天际传来巨吼。
“仙帝御旨,宣仙班入朝,请仙人归位。”
嗡。
他原本虚晃的身形,顿时化作万千白羽,将其裹得如同化茧的春蚕。
“老道早料到重宝出世,会有妖魔觊觎,只是未曾算到,你们会在我羽化的那刻出现。”
哈哈哈。
各式鬼怪魔人,齐齐曳旗狂笑。
“老牛鼻子,你可是号称这世间唯一的行走神仙,你若不去云霄之上,我们又怎敢抢夺。”
唉。
叹息,好似从亘古而来,传向那无边的未来。
“雪女,怕是要苦了你。”
“好在老道早有准备,拘来魂魄,勉强可阻你们三刻时间。”
“若是时辰耗尽,妖魔不灭,雪女,你径直逃命吧。”
“三宝落于何处,一切皆有定数。”
哗。
漫天雨声传来,却未见丝毫水渍。
却是那巨大的蚕茧猛然炸开,落下亿万白羽。
一位年轻的修士,从蚕茧中走出,双眼空灵,摄人心魄。
“我,这是怎么了?”
丁小磊赤-身裸-体,全身上下,散发这莹莹玉光,好似温润宝玉,好似初生的婴孩。
“管你怎么了,给我杀。”
为首的妖人,怒吼一声,大刀挥动,号令群魔。
顿时间,黑雾弥天,妖气遍地。
无数旌旗摇动,端的是群魔乱舞。
“这是梦境?”
“还是去到了前世?”
望着尽在咫尺的妖魔,少年仍是困惑。
冲在最前端的,乃是只人首鹰爪羽毛身的鹰妖。
瞧他的那紧张却又无奈的神色,端的表明了他的身份。
一只可有可无的炮灰而已。
“嗷——”
眼看少年在前,他不管不顾,鸟喙猛张,射出到碧色火团。
轰隆。
少年微微侧身,那火团打在后方不远处的悬崖上,火花四溅。
砰砰砰。
半截悬崖,轰然崩塌,少年顿时骇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