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弟子仰面瞧天。
犹若天河倒挂的赤金点仙谱，好似有双无形大手，擦尽字符，又重新填写。
“不是说要以蚀灵铲擦除，且用刺乌极锥笔方可重新书写嘛？”
有弟子呐呐而言。
瞧着每人脸上都挂着惊叹的表情，倒是丁小磊眼神无变，甚至连丝毫的惊愕之情都未曾表露。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欧阳云瑶妹妹，不管做出何事都是理所应当，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三百三十九的字符被抹去，再次隐隐而现的，则是“三百四十”的字样。
难不成，欧阳云瑶所赠的那枚洗髓丹同他们所吃的不一样？
答案，很快揭晓。
三百四十位弟子的名姓，很快被公布出来，赫然排在首位的便是少年。
“丁小磊，炼气九层。”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视线先是极为复杂地瞄了眼少年，又尽数落在了欧阳云瑶的脸上。
这，也未免过于诡异了吧。
少年眉毛微挑，将众人的神色变换尽数纳入眼底，且如同明镜般的心中，将他们的想法猜的一清二楚。
杂役实力的上限，便是炼气五层，哪怕是再逆天的资质，在服用完洗髓丹后，至多上升两个阶，到达炼气七阶。
毕竟洗精伐髓不仅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同时也极其消耗体内灵力。
所谓的洗精伐髓，便是调用体内灵力储备，清晰五脏六腑，且重塑经脉骨骼。
这过程，好似有人拿着刷子在体内不停打扫，并且将骨骼经脉尽数打断且重组。
这份疼痛，要持续数日之久，也是每位修道之人无法跳过也是最为痛苦的阶段。
杂役本身便没有多少灵力储备，这么一消耗，更是所剩无几，因此极少有杂役脱胎换骨步入弟子阶段时，会有极大的实力提升。
抛开这逆天的惊变不谈，少年更是没有丝毫痛苦，甚至连半点污垢都不曾溢出，便直接跨过炼气五层，成为外门弟子。
这，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众人瞧向欧阳云瑶的目光，炙热无比，好似瞧着的并非是个少女，而是会走路的灵丹妙药箱子。
少年不禁心中好笑。
欧阳云瑶所给他的丹药，还真同他们所服用的并无二样，只是他身体早已在青萝寒潭中重铸——并非涤清污垢的重铸，而是真真正正地重新生出经脉骨骼，肌肤血肉。
若论洗精伐髓，谁又能同恍若重生的丁小磊相比呢。
因此，那枚洗髓丹，对少年来说，不过是如同糖豆子般的存在。
他心中明白，可在师兄弟眼中，那却并非如此了。
极为静谧的沉寂后，趁着阳光静好，高彦率先带头，踏着不大的碎步，满面严肃地朝着二人行来。
丁小磊方要开腔，问个究竟。
这货明日里邋邋遢遢地惯了，这般肃穆的表情还是头次瞧见。
结果，高彦径直饶过少年，走到欧阳云瑶面前，搓了搓干瘪僵硬的脸颊，挤出些许笑意。
“嫂子好，我叫高彦，以后唯你马首是瞻，若我哥有半点对不起你，我们保证打死他。”
呃……
笑意在丁小磊脸上凝固，极为无力地张了张口，却未闻半点声音。
而后面的师兄弟们，则是有样学样，挨个叫了遍嫂子后，立在侧旁。
欧阳云瑶倒也落落大方。
先开始还略有羞涩，只是轻声“唔”了下，算作回答。
直至后来，则是满面恬然，笑意浅浅，格外客气地挨个问了问少年的那些师兄弟们的姓名，甚至还不忘嘘寒问暖。
“咦，你太瘦了，记得多吃点，记得来我家，嫂子给你加菜。”
“你的灵力汲取有些问题，回头嫂子找些功法替你梳理梳理。”
“……”
欧阳云瑶这模样，简直便像那凡尘俗世的正宫娘娘，既没有小儿女的羞涩模样，也不复先前那柔中带刚的杀伐之气。
活脱脱像是个极为持家，且无比强势的女主人。
加之她的眼光极为独到，寥寥数语便点出了师兄弟们修炼或修为上的缺失。
这倒令众师兄弟们，更加心悦诚服。
只是，瞧向丁小磊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的神色。
“我小磊大哥，这今后，怕是日子不好过啊。”
侧立在畔的高彦小声嘀咕了句。
声音不大，却是足以被丁小磊与欧阳云瑶捕捉到。
前者抛给他个极为复杂的眼神，微微叹息；后者则是好似极不经意地瞥了眼他，吓得他再也不敢多嘴。
一番寒暄，已是夕阳西斜，暮色氤氲。
同最后位师兄弟打过招呼后，那欧阳云瑶瞅着众人，浅言慢语道。
“众师兄弟辛苦了，嫂子并不富裕，不过家中颇有些余资，回头让家丁给每位送上枚‘凝灵丹’，算是见面礼。”
此番，倒是无人震惊，只是赶紧道谢。
眼前这位大嫂，连赤金点仙谱都能轻而易举地隔空修改，简直是他们心中仙子般的存在。
至于丁小磊日后的苦难生活。
有难便是娘，管这位大师兄那么多干啥呢？
倒是那一直不敢吭声的三十三位弟子，面面相觑，各有懊恼之色。
凝灵丹，的确称不上是啥太过珍贵的灵丹妙药，可也绝非烂大街的货色。
说其并非是很珍贵的灵丹妙药，绝不是因为此丹容易炼制，恰恰相反，此丹所需材料极为难得，且炼制手法极为苛刻，只是因为他只对才洗髓伐经过的炼气境弟子有效，可稳固地提升弟子一到两个小阶段，就性价比而言，并不是那么合算，因此并未评为灵宝级丹药。
通常山门中都会备上个七八枚，以赐予天资卓越的新晋弟子。
也便是说，从今往后，这位丁小磊将会有三百三十九位平均实力达炼气七层的追随者。
须知，万丈高楼平地而起，一位修士未来的修为，除了天资、努力外，这洗精伐髓后的境界也极为重要。
“真会收买人心啊。”
站在侧旁的弟子中的一位小声嘀咕中，眼中尽是贪婪。
啪。
虚空一记耳光甩出，打得那弟子飞出数丈之远，端的是牙齿迸裂，口吐鲜血，软软的瘫在地上。
“这夏日的夜晚，蚊虫太多，呱噪的很。”
欧阳云瑶毫不在意地说道。
众人又是齐齐地浑身一颤，陪着笑脸朝着木楼行去。
在他们的最后，不知从何处行来了十几位白袍弟子，极为谦卑地跟着，而他们的怀中则捧着满满一堆盒子。
想来，便是那要送于众人的“凝灵丹”。
一口气送出三百多枚凝灵丹。
称白袍弟子为家奴。
这为新嫂子端的是好大的手笔。
诸师兄弟，更是闭气凝神，有条不紊地朝着木楼行去。
倒是那位一直僵立在台上的金丹真人极为客气地行了过来，冲欧阳云瑶施了一礼，面有笑意。
“欧阳家的千金，老道先行告退。”
欧阳云瑶很是随意地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
后者不以为意，一展袍袖，卷回那倒悬半空的赤金点仙谱，化作道清风，飞也似地离去了。
瞧模样，倒好像是在逃遁。
至于那看傻了眼的三十几位弟子，赶紧趁着这当口，扶起那位重伤同修，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皓月高悬，隐约间可瞧见那藏于半空的飞地宗门。
寥廓夜空，漫天星辰，闪烁不定。
少年少女并排而立，久久无言。
“我该叫你云瑶妹妹，还是欧阳千金？”
丁小磊不复先前那般冷然，脸上却带起几分踌躇。
女孩身体微微一怔，眼中有失落之意。
“小磊哥哥，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所有人都可以惧我怕我，唯独你不可以。”
少女声音中有嗔怒，更多的却是无奈的埋怨。
丁小磊微微一笑，稍加迟疑，半晌后还是伸出右手，在欧阳云瑶脸上捏了下。
“咦，脸上都没肉了。”
“看来吃得不好，走给你打几只鸡吃吃。”
“还是胖嘟嘟的好看。”
女孩爱美，若是寻常少女听闻别人说她胖点好看，怕是早已经心生不快，可欧阳云瑶却恍若未闻，只是下意识地将双手绕圈，环抱住少年的腰肢。
“哥哥，背。”
月光下，少年背着少女，在偶闻数声的蝉鸣声中，同那夏日的芳草古树融为一体。
美不胜收。
“你瘦了。”
“嗯！”
少年双手后甩，托住少女臀部，一如孩提时般，却惹的少女满面通红，双颊飞霞。
“可，怎么重了？”
丁小磊奇道。
“嗯。”
少女叹息，将额头深深地埋进男孩的脖间，好似有着难以独支的千钧之重。
静谧无言，却又沉重无比。
迈步，行过木楼。
那原本昏昏欲睡的守楼老者兀然停住了微微的憨声，睁开那浑浊的老眼，好奇地瞅着外边。
突然，他的双目无比清明，连脸上都带出莞尔地笑意。
“欧阳家的姑娘思春呐，找同修伴侣了哟。”
少女娇嗔，想要跳下少年的背部，挣扎了下，最终未曾舍得。
“黄爷爷，休得取笑我。”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刺破天际，却给这沉闷的夏夜带来几分俏皮。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欧阳家的女伢子，何必愁眉苦脸的。再说了，你身下的那位小男娃娃，也绝非久居池中之物噢。”
言毕，他又阖眼而睡，鼻鼾阵阵，脸上的浅浅笑意，好似又瞧见了他曾经的芳华青少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