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日光微醺，田间地垄的瓜果汇就的香气，沁人心脾。
少年这几日饮食颇为素雅清淡。
小翠的身故，令他心中徒增烦躁，便是每日晨时晌午惯性的修习，也较往常多出小半个时辰方能入定。
村中，厨艺不比小翠那妮子差的乡民不少，可每次瞧着那喷香的红烧肉，冒油的烤肉串，丁小磊心中总是升起几分哀伤。
爱屋及乌。
与其瞧着那颇多用心翻炒烹饪的吃食神伤，不若吃些瓜果稀饭，来的清心。
又是轮缺口的月儿高悬天际。
些许浓淡的愁云罅隙间，透出几分皎洁月华。
天地间，比往日显得寂寥肃杀了许多。
起风了。
呼啸声拍打着窗棂，几只寒鸦突兀地扑棱着翅膀，啄着窗户纸，发出扑打扑打地声响。
好似冰雹砸向良田，恍若三五箭矢扑向人群。
屋中，少年盘膝而坐，面前搁着碗清粥并几碟黄瓜豆芽小菜。
“嗯？”
微阖着眼的少年，陡然猛睁双眼，刹那间寒芒激射，两道灵力汇聚而成的绯红火光自扑出去，刺破窗棂，将那寒鸦贯穿。
“啊啊啊。”
余下的数只惊鸟，哀鸣着四下逃散。
“来此地二十余日了，这夜间还是首次瞧见有飞鸟。”
“不去别处，只在我屋外萦绕，是来打探的嘛？”
“这寒鸦理应在冬日出没，这春寒已消，初夏将至的季节，你们是从何而来？”
诸多细节上的怪异，最终汇聚成个极为浅显的现实。
“嗬，妖兽潮，要来了吗？”
丁小磊顺着窗台上那两处绿豆大小的孔缝将手指探了进去，趁势扯动，纸张撕裂的响声传来。
嗤啦。
窗户上破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来。
掏过那鸟尸，少年细细打量着。
这是只通体乌黑的寒鸦，光泽铮亮羽毛显示着它素来的伙食绝对不错，伸出二指，掰开鸟雀的眼睑，本应是眼白黑瞳的地方，却尽数是血红一片。
“果然。”
少年冷笑，抓着寒鸦的手猛然攥紧。
顿时间，微寒刺骨的兽血顺着少年的指缝滴滴落下，无用去猜，绝对是盈满妖力的黑褐色血液。
啪嗒。
那被捏的干瘪无比的鸟尸被少年随手抛在地上，少年腹部灵海涌动，仿若惊起滔天海潮。
灵力，顺着经脉流向双耳，最终在耳骨处凝聚。
一只蚊虫掠过，少年仿若听见了洪钟大鼓在击响。
嗖。
他右手去若闪电，极快速地捏向那只蚊虫，将其碾成了血沫。
“真难控制啊。”
少年叹息了声。
随着灵海中那小小的碧色肉身、晶莹白骨的小人出现，丁小磊便发觉自己对灵力的把控到了极为精巧玄妙的地步。
不仅可将灵力聚于双目，辨识万物本质，更是可耳力穷极千里，可闻遥远之处的鸟鸣兽嘶。
只是，尚且不能熟练操控，往往是耳畔有细微的声响，落入耳洞中便是轰鸣巨响。
数百里之外。
数以千计的兽腿擂击地面，近千头实力不菲的妖兽自四面八方朝着无老村聚合而来。
以此速度，怕是三更未央、四更将至的时分，这些妖兽便会冲至村外。
“来的好。”
少年面无惧色，冷哼了声，旋即仰首长啸，举掌过头顶。
接连三枚火球蜂拥而出，撞破屋梁，在寂静黑夜中炸开。
火花四溅，映亮了整个天空。
“敌袭。”
狂吼声，从村中响起，数十壮汉弓箭在腰，手执长剑，瞬息功夫后便已然齐齐排在了村中旷地上。
他们，是村中所有的青壮男子。
旋即，数十巨大却略显粗陋的投石机被推出，四散架设。
操控这些投石机的，却是妇儒老幼。
向来平和的无老村，数千年来逆来顺受甘被耍弄的数百村民们，第一次选择了反抗。
即便是死，也要战死。
哪怕是身死村灭，那也好过五百年便被收割一次。
人，立于天地间，当有心，当有勇，当有所坚持。
少年脚步轻快，却是从容不迫地行出小屋，目光灼灼地瞧着数百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男女老幼。
“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上。”
他向来言简意赅。
功夫做在事前，这十余日来，少年除了打坐入定，汲取天地灵力外，所有的时间都在操练村中老幼，协助他们打造弓箭武器以及那四十架投石机。
投石机旁，乃是数百个人头大小的粗制坛子，内里填满了火油，若是寻常凡人来攻击，只要调配得当、配合有序，便是三五千人紧忙间也从冲不破这区区数百人的村落。
可，此次来袭的乃是千余头最低也是后天境界的妖兽。
这由老弱妇孺操控的火油投石机能发挥多大的功效，少年心中都没底。
不过，他另有杀手锏。
“稍加休憩。”
大战在即，任何丝体力都不容浪费。
绝对的服从，不闻丝毫的嘈杂。
数百人安静的就地盘膝而坐，养精蓄锐。
时间缓缓流淌，一如那遍撒而下的皎洁月色。
扑棱扑棱。
数声鸟雀的振翅声响传来，少年定睛瞧去确实有些愣神。
竟然是先前被自己捏成干尸的寒鸦。
此刻，它身体周遭的乌黑羽毛被村民高举的火把映成褐红色，好似团凌空而起的血团。
顾不得分心关注那寒鸦，数声细微的嘶鸣从远方遥遥传至。
“来了。”
少年怒目圆睁，猛然喝到。
“各就各位，按预定队形，就位、防守。”
虽是这十余日来数百次操练，可直面死亡与妖兽时，队伍还是出现了几分慌张。
好在，阵型并未大乱，在老村头的旗语号令下，四位担任临时指挥官的村民只耗费半刻钟不到的功夫便将队形重整。
俨然支纪律严明的行伍军阵。
这些村民都是寻常百姓，毕生在泥土中刨食吃的泥腿子。
略通武略之士皆知晓，拉出一支才训练十余日的农民上战场，无疑是给敌人送肉，莫说双方对垒、两军交锋，便是那擂鼓炮响，都足以将他们吓的魂飞魄散，尿着裤子退却三百余里。
更无需说此次所对敌的乃是堪比修士真人实力的妖兽。
那，可是他们眼中的仙人般的存在。
怪异的是，不曾在他们脸上瞧出丝毫的畏惧，甚至连丝毫怯战都不曾有，唯有无尽的悲戚与鱼死网破的决心。
哀兵必胜。
他们守护的乃是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亲人，那比自己性命都重要的存在。
阵型已定，村外鬼哭狼嚎不绝于耳。
少年毫不吝啬灵力，转手便是连串火球激射而出，轰向四面八方。
嘭嘭嘭。
火球炸裂，好似璀璨烟花。
霎那间，仿若十几颗小太阳高悬头顶，将那方圆数里内的草木蚊虫照耀的清清楚楚。
晚春，夜间仍有料峭寒意。
借着灼目光芒，可瞧见那千余妖兽鼻翼翕动，喷涌着股股蒙蒙白雾。
少年微眯着眼，眉头紧蹙。
这些妖兽，着实太反常了些许。
无论灵兽亦或是妖兽，都有相当不俗的智慧，可即便是堪比筑基修士的一阶灵兽、妖兽，也不过相当于七八岁孩童的智力。
比如说那肥嘟嘟的胖虎，这般年纪除了吃穿外，对于世事的洞察仍处于极端缺陷的程度。
老槐头手下的那只影魅的确拥有者不亚于常人的感知力与判断力，甚至能够化成人形，可那是以牺牲强大的自身修为实力为代价的。
寻常妖兽灵兽，除非是强大到堪比元婴境的三阶，否则即便是二阶修为，也顶多可口吐人言，治理水皮同十三四岁蒙学不久的少年类似。
可眼前这些妖兽们的阵仗着实太过严谨，好似一支分工配合、进退有序的军阵。
火球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半柱香时间后便已然湮灭在无尽无垠的黑暗中。
照亮的时间虽然很是短暂，可也足够令少年将那分成数层的妖兽大军给看的真真切切、仔仔细细。
其中最外层的，乃是些妖马、妖鹿等攻击你不是很强，但是速度极为迅速的妖兽；向内一层，则是身披龟甲的妖龟；最外层，却是些长刺豪猪之类的可远程攻击的妖兽。
加之天空有各式飞行妖兽掠阵，与其说是妖兽潮水来袭，倒不如说乃是支令行禁止的妖兽大军。
甚至，在那更远处的朦胧夜色中，少年能够感受到十余股不亚于金丹境真人的可怖存在。
丁小磊微蹙着眉头，心中不无担心，不过转念又想，心中不由得释怀了。
“战便是了。”少年对着身旁的老村头说道“点火油。”
呼。
火线，顺着村庄外围的墙壁熊熊燃烧，筑成道火墙。
晦明阴暗的朦胧夜色下，依稀可瞧见前两层的妖兽。
“投石。”
少年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十枚灌装着满满火油的坛子被抛射出去，砸在了妖兽群中。
顿时间，千余妖兽开始骚动。
它们万万不曾想到，看起来占据了绝对劣势的人类竟然率先攻击。
火，蔓延的到处都是。
七八只来不及躲避的最外层妖兽被恰好砸中，火油浇灌在它们身上，烧的是滋滋作响。
吼。
猛然声怒吼，从无尽的暗夜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