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笙歌,数千年来的压抑、屠尽数千妖兽的畅快、对未知未来的迷惘与感伤尽付杯酒中。
酒至酣时,却是天醺人醉。
这酒,虽是比不上老槐头的陈年佳酿,可比那无老村味如嚼醋的酸酒好上许多。
夜深沉,月华遍洒,若水漫大地。
噼里啪啦的火苗舔舐木枝声响,在空灵寂静的夜色中回响,好似无数仙女合奏曲玄妙的曲子。
少年体内虽是灵力已去七八,可应付这区区酒劲仍是小菜一碟,可他不愿这般做。
任由酒力在体内肆虐,昏沉的脑海中好似炸开了万花筒,绚烂多彩,美不可言。
酒气上涌动,顺着嗓子喷射而出,并不如同市井凡人、流氓无赖那般有着股恶臭,反而带着淡淡的兰花幽香。
丁小磊的身躯早已被重铸过,绝非寻常肉身凡胎,而是堪称灵宝般的存在。
略显干瘦可又有给人极为踏实值得信赖托付的背影两侧,各有个倩影比邻而坐。
左侧,乃是嬉笑怒骂由心,顷刻间满盏酒水下肚的牧溪仙子,却见她难抵岁月摧残的眼角蔓延着几道如同烙印般的鱼尾纹,数点晶莹镶嵌在眼角沟壑中,好似沧海遗珠,难得英雄采撷。
她敛去了用以抵抗岁月的虚假面具,放浪形骸却不放-荡不堪,洒脱而不低俗,毫不做作而纵声言语的谈吐间,三句不离他的心上人,曾经的散修李鑫阳,如今的归元峰太上九长老,玉华真人。
日前,大敌当前,生死攸关她自是懂得拿捏分寸,不因自己的儿女私情而废众师兄弟的大事,可如今短暂的喘-息片刻,借着酒劲,千年来的思念悲情若奔涌而出的新井寒水,一泻千里。
少年心有怜悯、感慨、同情,却也是不耐其烦地回答着她哪怕最为繁琐细小的问题。
“他还是那么爱喝酒嘛?”
“当年我们共同发现的玉槐真人的酒窖被他摸了个遍嘛?”
“当年我服气以生发药给他催出的一字眉还留着嘛?”
丁小磊一一作答,原本木讷干瘪好似木偶磐石的脸颊却是将那李鑫阳深沉严肃的表情学的是惟妙惟肖,乃是锁紧眉宇,将那乌黑的眉毛绞在一块,模拟出那一字眉的模样,逗得那牧溪仙子是哈哈大笑,前俯后仰,美目生泪。
“真是个,傻瓜啊。”
呐呐而言,披着月华,她翻身躺下,昏沉睡去,若敷淡粉的脸上带着蜜意般的甜蜜,上扬的嘴角,笑意蔓延,却是遁入佳梦,与那魂牵梦萦的爱人双宿双-飞。
另一侧,乃是脸颊微红,好似莲花初绽的羿乌,少女毫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少年身旁,不过比先前大胆了许多,不再低着头,而是借着究竟上演微尖的下巴,凝望着少年的美眸中好似有水光流转。
巧笑嫣然,美目盼兮。
女孩很美,却不若那风尘女子,满身烟云;更不似千金小姐,绫罗绸缎,富贵压人。
而如那濯清泉之荷莲,外人若近得泅渡弱水三千;可少年若想亲得芳泽却是任君采撷。
这种霸气同温婉的结合,凌厉与柔和的糅杂,却是矛盾而又浑然天成。
在这股摄人心魄的注视下,少年的那颗心,却被高高的提挂起来,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怯意,便连那酒意思也不觉得清醒了数分。
“公子。”
女孩托着下巴,酒精上涌,催红了她的双颊。
嗯,哼?
少年含混不清地应了句,脸上表情复杂。
“奴家的手腕,可细,可凉,可柔?”
阿噗。
不远处,数个好事之徒正竖着耳朵,以眼角余光打量着此间事态,乍闻羿乌这般言语却是惊得满口酒水喷洒的到处皆是。
这般小儿女姿态的少女,还是那动辄怒意滔天,振臂喝令灵兽大军,尽屠数千妖兽的悍然存在嘛?
“啊?哦!呜。”
丁小磊大骇,刹那间欧阳云瑶那精灵古怪的面容,焱芸真人横眉冷竖拒人千里的寒面浮现眼前。
桃花情不可惹,桃花债不可欠。
先前少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确实,数万修为堪比筑基修士的大军为他驱使,此等荣耀,确属世间罕见。
也便是那刹那间的胸怀激荡,他方才借着究竟执少女之手,邀其同舞。
不曾想,自己这番行为,却是令羿乌心生误会,情愫暗长。
“唯有青春韶华同少女芳心不可辜负。”
眯着眼,好似入梦的牧溪仙子含混不清地嘀咕着句极耐人寻味的话语,却臊得羿乌脸蛋通红,惊得丁小磊惊慌失措。
大敌当前,他面不改色。
万军丛中,他如若无人。
可面对这好似羸弱,娇羞不可方物的女孩,丁小磊怯了。
数声蝉鸣稀落,几点寒鸦振翅。
随着百里方圆内的妖兽被大肆屠戮,这夜也变得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充满生机。
月华洒下,给二人披起薄纱,朦胧月色同酒劲糅杂参合,平添出几分旖旎。
“公子!”
女孩呼吸急促,双目紧闭,一张俏脸潮-红,却是几分娇羞现,满腔女儿情。
丁小磊撤去维持灵台清明的灵力,承受托起坛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旋即傻笑着看着面前女孩,好似要有所动作。
女孩微眯着的眼睛张开条缝,望着那张谈不上英俊却削瘦好似磐石山峦的少年脸颊,娇-喘更急,明明身体颤栗,可那上扬地脸颊偏要前倾,期待、紧张、忐忑、纠结的情绪竟然在张若太阳花绽放的脸上尽数集结。
噗通。
“这酒,真烈。”
少年却是嘀咕了声,整个人向后仰去,倒在了草-地上,引来一阵唏嘘。
“哼。”
羿乌一跺脚,满面娇羞,扭头便急急离去,行至篝火照不及处,驻足,回望,眸中尽是遗憾与柔情。
朝阳东升,酣睡整夜的少年扶额起身,望着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村民修士们,顿觉口渴。
寻了瓢凉水灌下,方才感觉渴意褪去,脑中却生出几分痛楚。
“后劲真大啊。”
他起身,惹醒了数位修士。
他们宿醉未醒,只是嘿嘿傻笑着望着少年,笑意中别有几分意味,盯得他阵阵发毛。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脸上有花?”丁小磊激起灵力,压下-腹中的翻滚与脑中的痛楚,从跌跌撞撞行着曲线到走出直线,他总算是清醒了灵台,努力回想着究竟自己做了啥事,惹得众人的目光尽是深意“唉,还是不能喝酒啊,断片了。”
“昨儿,跟大家伙一起喝酒……然后拉着女孩跳舞……发表了些许言论……然后就醉了。”
少年且行且自言自语着,着实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否做了啥天-怒人怨的事情。
“算了,八成是想不起来了。”
噗。
一个坛子由天而降,砸在少年脑袋上。
身体经过重铸的少年,肉身坚逾上品灵宝,寻常兵刃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更无需说这泥土烧制的坛子了。
坛身破裂,清水漫出,浸透少年衣衫。
“呃?妖兽来袭?”少年陡然紧张旋即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这方圆百里成气候的妖兽已然被清空了,余下的不过小猫三两只,再者倘若是妖兽来袭绝不会只是冲自己扔坛清水吧。
不过,是谁在恶作剧?
定睛瞧去,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数片碎瓦由天而降,砸在少年脚下。
有个熟悉的倩影一闪而过,慌慌张张又心有不甘。
“羿乌?”少年挠了挠脑袋,欲言又止,最终不曾追上去问个究竟“确实,未经过人家女孩同意,擅自抓人家手,的确有些登徒子行径,这水浇得不亏。”
苦笑着自我排解后,少年转身行至分配给自己的临时住所,换了身衣衫后,整了整仪表容貌。
此时,已天之大亮。
数千村民修士各自洗刷,神采奕奕地各自做事。
这座村庄若往日一般,却又平添出几分不同。
大家伙好似在整理农具,修葺房屋,一切俨然有序,似与往日无异,只是饱满的精神中却又有着几分落寞,等待着那个即将降临而又毫无预备的未来。
嘈杂声,从屋外传来。
数个干练精壮的汉子胳臂间夹着委顿的少男少女急匆匆地赶过来。
“小师弟。”
远远便听闻那衣衫带血的修士敞开嗓门吼道。
丁小磊心中一懔,数分担忧攀爬上面门,他紧行几步,遥遥地迎了上去。
“怎么了?”
数位修士,人人带伤,伤口最可怖的那位,甚至可瞧见断裂的肋骨。
显然,他们经历了场殊死搏杀。
“折了十几个弟兄,就剩我们了。”虽说留的性命,可他们无比虚弱,全拼着一口气吊着,赶回来报信“整片大地上的妖兽都在集结,朝着各村落运动,有围攻之势,更有初醒神智的妖兽放言说,有个叫丁小磊的外界宵小惹恼了暗日妖王大人,雷霆之怒下,要血洗整片秘境。”
怎么会这样?
少年眉关紧缩,方要再问,却见那伤势极的修士扑身到底,一口血水吐出,当场便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