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幽暗不明。
借着微弱的光亮,少年仔细打量着那堵黑褐色的墙壁。
石壁上的突出,暗合太极八卦六十四爻排列,触手处,冰凉的凸-起似有着无声的呐喊。
那是直逼灵魂深处的呼唤,自亘古中来,带着无尽的不屈、怨恨以及呼之欲出的不甘。
两行清泪,顺着少年脸颊滚落,他乍然回神,却是满脸愕然。
他生性木讷,甚至可称为漠然。
少年性格呈两个极限,对于自己所钟爱,所在意,所关怀的人与事,他会拼尽性命去呵护;对于他并未系于心上的事物,却呈现出极为冷淡的漠然。
可此刻,他竟然哭了。
男人有泪不轻弹。
即便是当场无老村的那个令他动了几番心意的女孩身死香消时,丁小磊也只是恨不得杀上就冲云霄,手刃暗日妖王。
可目下,他竟然哭了。
只是因为一堵墙?
泪水晶莹,顺着脸颊落下,沾染在墙壁上,却是绽放出炫目的光华。
光华悄然散去,露出副栩栩如生的壁画。
倘若是先前数十张雕刻于墙壁上的墙壁犹似出自大师之手的话,那这堵黑褐色墙上所映照出来的图像便是神来之笔。
那不只是副图像,而是卷犹若活了过来的世界。
天降雷火,无数身披彩霞,周遭散发着圣洁灵光的仙人在云间露头,他们的表情有着与身体浮现出的圣洁相悖的狰狞。
无数好似来自地狱的雷霆火球,轰然砸下。
突如其来的屠-杀,令无数捏着“泥巴”铸造出“小人车马”的巨大婴孩们痛哭流涕,东躲西-藏。
可惜,云层之上的仙人们是有备而来,各色灵力攻势,万千地狱火球、雷霆电光若骤雨般瓢泼而下,杀的巨大婴孩们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最终,那率先苏醒的婴孩怒了,他张开大口,冲着苍穹九霄怒吼。
画卷,终究是画卷,不闻声响。可即便如此,少年仍是感受到了他那乃至灵魂深处的不屈与愤怒。
他在拷问那云层仙人,为何要这般屠-杀于他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君无害人意,奈何生出杀人技。”
云层中的仙人,给出了个极为牵强的理由。
那为首的婴孩怒了,漫天遍野的婴孩怒了,整个界面的婴孩皆怒了。
他们拧下四肢,鲜血遍撒在亿万小人身上;他们以头撞磐石巨山,神魂自体内走出。
一化十,十化百。
每个巨大的神魂皆幻化出成千上百的透明小人。
“魂煞。”
少年愕然。
这魂煞竟然是巨大婴孩们的神魂所化。
饱蕴灵力的热血,激活了满地“小人车马”的生机;亿万魂煞带着无边愤懑与怒意投身其中。
那些同仙人等高,肉-体却强悍的堪比灵宝的小人车马,刹那间都活了。
他们排成方阵,组成军阵,排山倒海,漫天皆是。
他们杀上云霄,屠戮仙灵。
血洒满地,好似九幽地狱。
立在壁画前的少年感觉好似过了千万年之久,蓦然回首却只是弹指一挥间。
无言的怒吼,虽是无音,可立于壁画前的少年仍是感受到那滔天的怒意。
“我们只是安静地生活在此处。”
“我们与世无争,不愿抢夺。”
“我们招谁惹谁,为何惹来此等灭世大祸?”
亿万兵马,遮天蔽日,呼啸而至,漫天杀来。
饶是少年置身画外,依旧可感受到那盈天的怒意及无边的不甘。
云层被撕开,阳光透过仙兵仙将间的罅隙投下万千碎光。
满地的血,被明亮的光所渲染,好似面偌大的战旗,朝着苍穹天际发出无尽的呐喊。
一方是挟威势而来,声壮而名不顺;一方是抱必死之心而杀,满腔悲愤殊死而战。
高下立判,胜负既定。
那波戴罪之师,被那魂煞组成的悍旅杀的是大败亏输,溃不成军。
倘若正面对敌,他们绝非魂煞大军的对手。当然,他们也万万不曾想到,这帮他们根本未曾瞧在眼中的婴孩竟在生死攸关之际迸发出如此强悍的战力。
倘若是光明正大的对阵搏杀,倘若是给这些大个婴孩足够的准备时间,倘若让这片大陆界彻底的成长起来,或许那仙庭兵甲根本未有半点胜算。
可惜,这世界上原本便无有那么多如果。
仙庭的仙兵仙将败了,却是虽败仍胜;婴孩所化的魂煞大军胜了,却是得胜却败。
云端上的仙庭大军输的是丢盔卸甲,死伤无数,可他们在丢下半数尸体后,仍是从容退去,随后天灾降临。
无数闪烁着灵力光芒的巨大圆锥劈头盖脸落下,刺在那大地上,将整片寰宇割裂开来,碎裂成亿万块来。
时间、空间、日月、天地,在这一刻,如镜面般碎开,化作无数零星碎片,带着分崩离析的亿万大军,向着无尽的虚无散落。
支离破碎间,少年隐约好似瞧见,无数碎片的正中央,升起高高的晶柱,投下半圆形的透明圆盖。
无数魂煞离开他们还是巨大婴孩时所捏成的兵俑车马,落魄地行入那破碎的魂界碎片中,闭目不言,等待着无数年后的苏醒。
落寞,寂寥却不死心,带着冲天的怨气。
故土破碎,同袍惨死,骨血成泥。
最后的最后,那片光彩照人的墙壁,被无尽的血红所倾覆,正中央,两个硕-大的,刺目的,如同鲜血了干涸千百万年的大字,显得是那么突兀,揪心。
“哭墙。”
少年无心去好奇哭墙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世界,只是感觉心脏好似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无法呼吸,无力动弹。
一声叹息,好似亘古而来,往那无尽虚空而去。
不知何时丁小磊已然盘膝坐于地上,双目无神,两行清泪怆然而下。
“此仇,我定会替你们报了。”
誓言,好似惊动了那亿万归于死寂的魂灵。
蓦然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戳破那光罩,释放出魂煞,即可。”
顿时间,他恍然大悟,难怪雪女当初让自己将百余脑中魂煞投放那那石台魂界碎片上,就是为了让他们繁衍生息。
他飞速地奔回那诺大的坑洞中,伸出手去,耗尽全身气力按向那光罩。
啵。
这光罩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坚硬,瞬间功夫,双手便已然按下,传出轻微的声响。
轰隆隆。
石台缓缓落下,与地面相平。
万余魂煞齐齐身体发怔,旋即顺着地面四下奔跑,直扑向那些兵俑人马。
那些死物般的人俑瞬间好似再度恢复了生命,人持剑戟,马踢长蹄。
十余个统领模样的人行至少年面前,单膝跪地,手捧长剑。
“吾皇,请号令三军。”
刹那间,少年仿若重回那五十年的梦境,麾下猛士如云,骏马似潮。
“进军,杀光妖兽。”
村落内,尚有十余座坑洞,十数万兵马。
可山寨被围,危在旦夕;况且少年此时体内灵力枯竭,根本无法将脑海中的百里皇朝的魂煞放出。
山寨。
数万修士、灵兽苦苦支撑。
“再过七日,便是秘境关闭之时,怕是我们也无法出去了。”
“只可惜小磊师弟生死未卜。”
“罢了,苟延残喘吧,撑到下个五百年,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曾经的山寨,如今的城寨墙垛上,数名修士窃窃私语,却是人人皆面有死色。
自五十年前,丁小磊莫名消失,这万里秘境中的妖兽便好似发了疯似的拼命生养,拼命围攻。
虽是六十四村灵兽按照少年当初留下的规划下,尽数聚于一处,可奈何百万妖兽频频来犯,这数十年攻防下来,已然损伤近半。
若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莫说五百年后是否有新的弟子入得秘境,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便是下个五十年是否还能撑下去,都是个极大的问题。
“莫谈别的,守好城墙。”
但见头剑尺妖兽冲上城楼,当即被眼疾手快的诸人给劈成了碎块。
“唉,这漫山遍野的妖兽,该杀到什么时候啊。”言语着,正是五十年前那位被前辈弟子们救回的归元弟子,他叹了口气,凝望着那黑压压如乌云压城般的海量妖兽,心中满是死意“那是……”
他突然语气凝噎,倒被旁人误以为是惧了。
“怕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
他的同袍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举剑又斩杀了头不长眼的妖兽。
“那是天兵天将嘛?”
天兵天将?
众人愣了。
那刚杀完妖兽的弟子撇开嘴笑了笑,很是不屑地嘲讽道。
“你是被妖兽吓出幻觉来了,还是想活下去想的发疯了,还天兵天将……”
他边嘲讽着,边不屑地随意扭头,瞧了眼城墙外,然后他的脖颈便再也动不了了。
“妈妈呀,还真的有天兵天将啊?”
落日余晖,洒下晚霞如血。
万余兵将带着冲天煞气自村落杀将而至。
赤红色的兵家大军,暗黑色的妖兽狂躁。
好似烈火焚烧着黑炭,大军所到之处,妖兽如同秋风袭过的枯草,尽数倒下。
无声的杀戮犹若烈日照耀寒冰。
黑压压的妖兽急速萎缩着,以肉眼可识的速度纷纷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