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独自修行几十万年，六年的时光对我来说不过弹指瞬息罢了，可对凡人来说，确是一段悠远而漫长的时光。
六年，让觉化从一个肉脸的奶娃娃长成了一俊逸的少年人。眉间一点朱砂更衬的他超凡脱俗，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背后便有一块游龙形的印记，怎样也消除不掉。
六年前，他虽救回了禅师，可去年，禅师还是圆寂了，他还是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自禅师痊愈，朝廷便知晓了大诏寺那起子小人做的事，便是拍了甲士将那些无风也要起浪的小人全数‘请’到了别处。
六年的时日，也叫他比常人更沉稳平静，甚至可说是斩断了情丝尘缘，对我也不似小时那般依赖，就算是我于他面前显出法身，他也是恭敬拜一句“法王”后自行离去。
今日正是他袭承住持之位的日子。
早早地我便在虚空之中看着他沐浴，唇红齿白的一张脸，与玉同色的身躯，稳坐莲台的在水中打坐，我看他这样俊美少年郎的模样，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这么冷的天还洗澡，要不要人家给你拿衣服呀。”我浮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蜗吹了一口气。
若此时是在天界，那些个所谓的清修的神仙早把持不住了，结果该是被我揍一顿，或是被哥哥们找上门拆了屋子。
只是觉化这个孩子倒像是个真圣人柳下惠一般，对我一丝感觉都没有，自前年悟心禅师身体每况愈下时，他对我便更是冷漠了。
“如此良辰美景，小师傅可愿与我共赴极乐？”显出身形，我从身后抱住他赤裸的身躯，十根指头在他胸前背后游走，暧昧的在他肩上咬下一个印记。
“法王。”他宛若无人般轻轻开口，无论我怎样的摩擦，怎样的勾引，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你真是越长大越是根木头，小时候还会赖在我身上叫我神仙姐姐，怎的越长大越生分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悬浮在半空之中，水顺着白衣一滴滴在池中溅起点点涟漪。
白色的纱衣裹挟着点点玉色，任谁看了都会说我‘秀色可餐’，这是我面前这根木头却像是一根真木头一样，仍是板着一张古井无波的石头脸，好像看到的不是一具媚人心魄的身躯，而是一具枯骨。
“法王何苦为难小僧，世间万物哪有青春永驻，美貌永久，不过转瞬即逝，天下美人都不过红粉骷髅罢了。”他双手合十，又开始念起了心经。
“你说天下美人，可我非人，这又如何算来呢？”我浮在她面前，轻解罗裳，白色的纱衣大大的敞开，内里的胴体隐隐可见。
“法王道行高深，有万千化身，小僧看到不过一具化身，又。
何来邪心淫意？”
我第一看这么不解风情之人，扭了两下，慢慢浸入水中，手指在他胸膛上反复把玩，直到听见他一声闷哼。“那你，可要我渡你脱这苦海？”
他还是一副冰疙瘩的样子，沉声道：“法王护教，乃大功德，度我一人，何不度天下人？”
我扶了扶额头，真是不该把他丢在寺庙里长大，那样好的一个孩子，活生生给养成了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风趣，还是小时候那个会奶声奶气的叫我‘神仙姐姐’的娃娃可爱。
“我今日，只想渡你。”我站起身，扶着他，叫他的额头贴在我胸口之上“今日，我可渡你脱离苦海，叫你升天极乐，你可愿意？”
“法王莫再戏弄小僧了，今日小僧有幸升为住持，更能向世人弘扬佛法，这是师父之愿，也是小僧之愿，更是佛法宏愿。”他呼吸平稳，就算是埋在我胸前，温香软玉在怀也是坐怀不乱的样子，倒真是一副圣人的样子。
我就不信他一丝反应也没有，干脆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扭着腰摩挲了两下。
可这下他干脆推开我，径自取来亵衣穿上，又唤了门口几个小沙弥进来换水。
“生气了？”我浮在半空中，在他耳畔暧昧的呼着热气。
其他人看不到我的身形，能看到我的凡人，唯有他一个，这让我更是对他喜爱了几分。世人都说君子爱美人，可我倒是爱他这个‘美人 ’，若是能一亲芳泽，那更是人间至美之事了。
“小僧不敢，只是快到吉时，小僧不敢耽误。”他不疾不徐的走着，对我语气与其他人相同，好似我并不是什么护教法王而不过是个普通信徒一般。
“是怎么不敢耽误，怎么，动心了？”
他不回答，只是加紧了脚步。
禅房门口守门的弟子正打着盹儿，我瞧他歪歪扭扭的站着，头还不住地点，就差鼻子上挂个鼻涕泡，觉着好玩，便是随手丢出一个石子，打在他额角之上，瞬间便起了一个红包。
“诶哟，谁那么缺德呀，诶呀，住持师傅。”他有些尴尬的擦了擦汗手，低着头不敢说话。
觉化没有理他，自己走进去，不等我跟进去便关了门，啪的一声，险些叫我碰了一鼻子的灰。
“你真是，关门也不与我说上一句，可叫我撞得疼了，快给我揉揉。”我穿过墙壁进到屋里，朝他发了句牢骚。
他却只说；“我自知法王并非常人，自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毋需小僧留门，此刻不是自行进来了吗。”
我被他说的一怔，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索性不理他了。可他不是那些凡尘俗子，倒真不怜惜我这么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儿。
“木头啊木头，我当初送你来此修行，怎么就叫你成了这么一根木头了呢？”我有些后悔当初送他来这里了，不是这样，怎会叫一个七情全备六欲皆有的孩子变成这个无心无趣又不解风情的模样。
“法王若是无事，还请自行修行。”
他已是要赶我走的模样，我再在此死赖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不逗你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哪有小时候可爱。”我挥挥手，一道清尘术烘干了衣裳。
临走前我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见任何挽留之意。
也罢，我自寻些快活去。
煅琴峰六年来也没得什么变化，闫栎去后，天宫又派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白胡子老头子来此做土地，摆见我的那日双腿都抖得跟筛糠一般，我嫌他看了污眼睛，叫他自己没事别来找我，他离开时就像射出去的箭矢一样，一下便不见了影子。
以往我无事之时还能找闫栎聊聊天，喝喝酒，可自那日之后，我连一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了。
不知晃荡了多久，又走到了这片竹林，模样排布，甚至是主子的长势都与六年前无异。
此地的山精鬼怪说我是放纵了自己，每日除了与觉化师傅调笑之外再无什么别的事儿做。
当初龙鳞散落的地方我布下了阵法，无人敢动，黝黑的鳞片如今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放在原地，我命了山间一只蛇妖日日好生供养。
“闫栎，我有些后悔了。”
我坐在鳞片旁边，开了一坛酒，不是什么好物，山下的小镇随意扔了一串铜钱买来的涩口的黄酒。
可喝久了倒是有些上瘾了。
“闫栎，你说，我若是当初听你的，就呆在原地，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我往口里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烫的我喉头发痛，这样的苦涩，却叫我些微清醒了些。
“是不是我太任性了。”我把瓦碗砸到一边，正好弹在竹子上摔得粉碎，碎片弹射到一边，惊得几只小妖愣在原地不敢动，生怕触了我的眉头糟了霉运。
“闫栎，你也喝。”
我又取了一只碗，满上，又全数浇在鳞片之上。
可鳞片只是死物，哪里会同闫栎一般陪着我胡闹。
若是从前，他会跑过来，把我手中的酒坛夺去，然后全数饮下，然后佯怒的问我：为何又只带一坛，是不记得兄弟了吗。
如今只有一片寂静的空气陪着我。
“公主，还是，还是少喝几杯吧。”
蛇妖惠阳大着胆子走上前，在我身边躬了躬身子，小心翼翼的劝了劝我，见我没有反应，又向前一步，将那散了一地的碎瓷片扫到一起。
“小东西，你要陪我喝酒吗？”
我看着这通体黝黑的小蛇，忍不住想起了五千年前那个在天宫不知该把手脚放在何处，又打碎了天后爱物的笨龙。
“公主，公主，小妖哪里能喝酒啊，纵使是馋这么一口，谁知道那酒里面有没有雄黄呀。
他把脑袋缩在衣领里，毕竟不是龙，不过是条蛇妖罢了。
我看着他，想从他身上找点什么影子，可看来看去，他还是那个样子，终究不是那个在天宫鲜衣怒马陪我胡闹的少年郎，也不是那个拿着剑指着我，拼了命也要护我周全的龙孙。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就想一个人安静的坐一会儿，你们谁也别来烦我。”
一众刚刚还愣在原地的小妖这下得了敕令，逃得比谁都快，竹林之中又只剩我一人。
买来的酒只剩一坛，这镇子的酒虽是涩口，但度数还够，喝了两坛，酒劲儿已然上来了，我看着一片的翠绿重重叠叠，晃出了好些个虚影。
“嘿，闫栎，我想我是醉了呢，跟你一起，我还没醉过。”我晃了晃脑袋，举着一只瓦碗在空中晃了晃“你没看到本宫这个样子，真是你的损失，你要是识相，本宫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出来。”
回应我的，还是只有一片的静默和飒飒的竹音。
我扇了自己一耳光，想让自己清醒点，可脸颊上的热痛也没让我精神震惊，我试着起身走两步，可才站起来就是一阵的天旋地转。
“算了算了，今宵有酒今宵醉。”我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自说自话，举起酒坛子往嘴里灌辛辣的黄汤。
一阵熏人的酒气顺着竹林蔓延开来，若是此时有打柴人，怕是以为山上跑来了一个酒鬼。
迷蒙间，我瞧见一个人影向我走来，一身的白衣，泼墨一样的黑发，只是酒气来了，晃得我看不清他的正脸。
“走开，别烦着本宫喝酒。”
我伸手挥了两下，心下还记着收两分力度，免得误伤了凡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把冰凉的手放在我额上，又轻声说了一句：“好烫，你喝了不少。”
“你管我。”我不认识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只是感觉他的气息还不赖，不至于让我厌恶。
“少喝点吧。”
“要你多事。”
我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却是不小心扇了他一耳光，这一下倒叫我清醒不少，只是，气氛却尴尬起来。
“我非有意。”
我晃了晃脑袋，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他说完此句后又是一阵缄默。
“你不用管我，这里无人敢动我。”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起，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知为何，感觉他不会害我，烈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弄得我头昏脑涨，迷蒙之间，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红。
朱砂一样妖冶的印在一片雪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