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浅兮掀开车帘进去的一瞬,便在马车的最里边捕捉到了镜未翎的身影,立时顿了顿身子,然后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个毒,现在怎么样了?”
镜未翎本来正疲惫地闭着眼,听见她的声音突然睁眼,眸光中迸发出别样灿烂的光彩,他看向木浅兮,唇角慢慢勾起,柔和了那张有些苍白的俊颜,声音低沉无力而又满含着欢欣:
“浅兮。”
木浅兮浑身一颤,低低“嗯”了一声,见镜未翎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起身,立刻靠近一步扶住他,让镜未翎安心靠在自己身上。
镜未翎衣衫有些散乱,肩头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包上洁白的纱布,苍白的脸色让他不像以前冷若冰霜时那么淡然冷漠,而是多了几分病美人的弱态,无端惹人怜惜。
木浅兮看着他的这副样子,再硬的心肠都软了,这时候说话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声靠在身上的人脸色就会更加苍白:“镜未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雪衣正好掀开帘子进来,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无比虚弱的王爷大人,想听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镜未翎偏头,将脑袋搁在身后人的肩窝中,鼻腔中霎时涌入一股熟悉的清香,镜未翎神色一动,再抬起时,嘴角轻微牵动了几下,终于勾起一抹宽慰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刚说完这句话,就支撑不住一般晃了晃身子,再次倒在了木浅兮身上。
木浅兮立刻紧张起来:“好端端的你坐起来干什么?快歇着!还说没什么大碍……不都说了吗?以后的十几天都得歇着!”
“这怎么行?”镜未翎嗅着木浅兮颈间秀发,笑容苦涩:“接下来的这些天里恐怕我们还要赶路,我这样的身体……”
“说了让你歇着你就歇着!”木浅兮斩钉截铁道,一手揽着镜未翎的肩膀,还小心地避开伤口,轻轻拍着,态度和前一段时间简直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你不用担心,我来照顾你就是了!”
镜未翎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看起来像是太过激动导致的,“浅兮……”
没想到镜未翎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木浅兮感觉心中一阵酸涩,轻轻应了一声“嗯”,二人紧贴在一起,气氛融洽到在场的人都有一种无法插入的感觉。
而倚在车帘旁边的陆雪衣已经无法保持自己吊儿郎当……呸,是风流潇洒的笑容了,他看着正在角落里抱抱的二人,整个人都无法好好的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的情形?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木浅兮怎么就坚定地认为镜未翎是被人施针然后虚弱无力了?他分明进了马车就吃掉了解毒灵药好么?在马车里这么长时间只是在包扎伤口啊!
郁微凉倒是没有那么多别的情绪,看着镜未翎和木浅兮重归于好,反而还有些感动。
一个男人,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心爱的女人挡暗器,还愿意装虚弱来创造亲近的机会,这简直是太让人感动落泪了好么!
经商天赋异禀然而情商略低的郁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不对。
不过那二人搂搂抱抱,她也不好意思一直看着,便移开目光,望向马车门边三个身高不一致的身形。
“你们就是朱雀国内的管事?”
自打进了马车,掌柜的就一直带领着他忠心耿耿的小弟用一种谜之相似的崇敬目光盯着郁微凉,此时见郁微凉注意到他们,立刻兴奋道:“是!小人万青,这是铁坤,这是小暗。”
他给郁微凉介绍了三人的姓名之后,便老老实实盘坐在马车内,看起来有些拘谨,全然没有了在客栈内的嚣张样子。
木浅兮抱着镜未翎,偶然瞥见他们三人此时的样子,有些惊讶,不过镜未翎此时身体太过虚弱,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因此只是稍稍一瞥便将注意力转回了镜未翎身上。
“万掌柜,”郁微凉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外,脸色有些凝重,“咱们这么多人,只准备两辆马车可不够用。”
掌柜的准备的马车虽说里面的空间够宽敞,但是要真是坐上五六个人的话,可不能长时间赶路,掌柜的既然能在朱雀国国都做管事,在郁家那么多能人里,必定也是能力出众的,郁微凉明白这一点,就知道他一定是有别的安排。
掌柜的立刻毫无保留道:“大少爷放心,我们几人已经做好了安排。一会儿诸位休息之后,只要赶着这两辆马车到十几里外的一个小客栈去便可,那个客栈是我们在山路上设下的一个点,靠着荒山,环境闭塞,常年都没有行人往来,中毒这位公子的两个护卫已经先行过去了,大少爷带着您的朋友们到那里去,暂且避一避风头,若是有别的安排,在那里也好乔装打扮进到城镇中,避过众人的耳目。”
“这个主意不错。”郁微凉略微点了点头,看向掌柜的三人,“那你们呢?”
掌柜的笑了笑:“大少爷不必忧心,我们三人都是常年浪迹江湖的,要想躲过一些朝廷的追兵,简直比和谁吃饭还要容易。待会儿各位驾着马车走,我们三人会乔装打扮一番,连夜赶到下一座城镇,接下来要想走到虞城去就简单得多了。”
掌柜的看了看“虚弱”的镜未翎,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本来我们是打算等到诸位从山洞出来便直接赶到那间客栈去的,只是没想到此行凶险万分,几位竟然受了伤,还是在此修养一会儿吧。不过,各位要想平安到达那家客栈,可还得早些启程,朱雀国的追兵此时恐怕已经出城来了。”
掌柜的有此担忧也不无道理,郁微凉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既然现在大家的伤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即刻启程?”
陆雪衣看了看车外,点头道:“好。”
郁微凉看向木浅兮,道:“浅兮,你去那辆马车上问问,看咱们两辆马车都怎么坐。”
木浅兮看了一眼身上的镜未翎,后者适时移开身子,说道:“浅兮,你去吧。”
木浅兮点点头,转身移到车帘旁,犹豫了下,又转身说道:“你先好好歇着,我马上就回来。”
镜未翎本来黯淡了一些的眸子瞬间散发出亮丽的光彩,他看着木浅兮没有说话,却重重点了点头。木浅兮这才安心跳下马车,掀开另一张车帘跳上去。
陆雪衣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着镜未翎,手中的纸扇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肩膀,口中啧啧道:“没想到啊,长乐王爷为了红颜都能干出假装虚弱这种事儿来了?”
镜未翎丝毫不为所动。
陆雪衣见郁微凉还在和掌柜的他们交谈,便继续不怕死地对着镜未翎说道:“就是不知道,你的那个小美人要是知道了你是在装病骗她,会不会一气之下远走再不理你了,啧啧……”
镜未翎终于有了些反应,只见他眼中动了动,看向陆雪衣时视线凌厉得可以去当暗器了,身子却还是僵硬地躺在马车里侧,看起来就像是离了木浅兮就不能动了似的,然后忽然喊了一声:
“郁家大小姐。”
“啊?”郁微凉头一次被镜未翎这样称呼,顿觉新鲜,立刻转过头目光炯炯:“什么事儿?”
镜未翎动了动嘴唇,突然眼神瞥向吊儿郎当一副风流样的陆雪衣:“他觊觎我的浅兮。”
陆雪衣顿时被这话吓去了半条命:“不、不,我什么时候觊、觊、觊觎你的人了?!”
郁微凉也疑惑道:“对啊,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
王爷大人一字一顿无比严肃道:“刚刚!他叫浅兮小美人儿,还想挑拨我们的感情!”
我去!这黑白颠倒的能力!陆雪衣被镜未翎难得一见的无耻能力惊呆了,看着郁微凉怀疑的表情承认否认都不行。
“我是说了……哎不是!我没挑拨!真的!我只说了小美人儿!”
陆雪衣举起四根手指很严肃地朝着郁微凉发誓,郁微凉才勉强信了她,转身对镜未翎说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反正这件事我也有份!我保证,在你和浅兮和好之前,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其他人!”
镜未翎勉强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陆雪衣轻飘飘飞了一个淡然的眼神,看起来真是得意得不动声色。
而此时,在另一辆马车上,木浅兮也跟王落轩说明了掌柜的所说的话。
王落轩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颊此时有些精神不济,那张原来丰腴的脸蛋此刻也像是骤然消瘦下去一般,显得下巴尖尖的,少了几分可爱,反倒是有几丝病弱的美艳,此刻略微蹙眉,便如同西施般吸引人的眼球。
然而木浅兮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她正偷眼看着一边板着脸浑身包满纱布的宁楚歌。
王落轩沉吟片刻,点头道:“行,你去通知郁微凉,咱们尽快赶路吧。”
木浅兮毫无反应。
王落轩看了看明显心不在焉的木浅兮,提高声音:“浅兮?”
“啊……啊?”木浅兮回过神来,问道:“轩老大,你刚才说什么?”
王落轩有些无奈地重复道:“我说,咱们尽快赶路吧。”
“哦哦好的!”木浅兮起身正想走,王落轩又开口道:“正好,宁公子就随着浅兮一起到另一辆马车上去吧。”
宁楚歌立刻皱眉:“不。”
他看了眼正要下车的木浅兮,果断推锅:“是她把我从那辆马车上赶下来的!”
木浅兮动作一顿,默默回望,宁楚歌毫不心虚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在座位上,稳坐如山。
木浅兮看了看神情没有丝毫波澜的王落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了另一辆马车。
“轩老大说现在就可以启程。”
“好。”郁微凉点了点头,拉开车帘走出去,其余人早已坐在了马车上各处,郁微凉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落下,便回头对着掌柜的三人道:“委屈你们了。”
掌柜的立刻摆手:“嗨,这没什么!大少爷记好,从这里往东十里路有个翠屏山,山脚下的‘有间客栈’便是。”
郁微凉点点头。
掌柜的三人下了车,不舍地冲着郁微凉摆手,郁微凉冲着他们点点头。顺势坐上了马夫的位置,陆雪衣则是眉眼一挑,坐在了另一侧。
长鞭扬起,不一会儿两辆马车便顺着树林往东边去了,此时已过午夜,远处的天色隐隐有些亮了。
掌柜的几人在原地目送着两辆马车远去,不一会儿,相互对视一眼,也转身钻进了小树林。
原地只剩几道车辙在杂草中不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