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将至,一切事物都由太后亲自把关操持,后宫妃嫔有眼力见儿的都去打了下手,前朝穆泓策一边忧心南边灾事,一边又快到了停朝封笔的日子,日子也是过得忙碌,几乎日日宿在建章宫,许久不来后宫了。
黎太妃忙着要给两个孩子绣守岁当晚穿的百福里衣,偌大的皇宫,竟然剩下穆妘和黛妃最是悠闲。
穆妘披着外衣半倚在榻上,毛绒绒的衣领衬着她一张小脸瓷白如雪,手里拿着一本游记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绒绒和茶茶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也蹦上了贵妃榻,穆妘开心地将秀气的脚丫缩在茶茶雪白的狗毛里,茶茶只好委屈地“嗷呜——”一声,乖乖地缩在了贵妃榻的一旁,黑溜溜的眼睛控诉地看向穆妘怀里的绒绒,不一会儿就趴着打起了呼噜。
白薇走进来,看到榻上的一人一猫一狗,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家公主这小日子过的真是惬意。
“公主,白前来信。”
白薇将一封卷成筒状的信封奉上,穆妘爱困地眨了眨眼睛,接过信纸。
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看,原本还带着水汽的朦胧杏眼倏地睁大,面色微微一变:“白薇,备轿,我要去建章宫。”
白薇不知道信里说的是什么,见她神色不对,也不多问,应声出门去喊人了。
穆妘定下心再看了一遍看着信上的内容,只觉得胸口猛地蹿起一股灼人的怒火,在这腊月里将人气的怒火沸腾,忘记寒冷。
宫人们很快就将轿子备好,穆妘顾不上更换衣服,捏了捏手中的信,径自披了一件外衣便上了轿子往建章宫去,急得白芷急忙拿过披风小跑着跟上。
许是得了吩咐,抬轿的内侍们步伐虽比往日快了些,但是行得也是稳妥,不一会儿就到了建章宫。
穆妘看到眼前的宫殿,稍稍定了心,转头对白芷道:“白芷,赏他们些酒钱,暖暖身子。然后你去偏殿等着吧,外头风大。”
白芷点头,从兜里拿出个荷包分给他们,内侍们忙不迭地谢恩,利落地抬着空轿退了下去,穆妘也等不及卓海迎上来的请安,直接朝里头走去。
穆泓策见她进来,刚要打趣几句,却不料妹妹脸色阴沉,正要问话,却被穆妘抢先开了口。
“皇兄,我有事要和你说。”穆妘走到桌前,从袖子里拿出信,“这是白前送回来的,皇兄你看看。”
“不是让你把白前他们撤回来了吗,怎么不听话。”穆泓策说着,接过信一看,脸色沉了下来,与穆妘当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信上说的可是真?”穆泓策的声音冷了下来,今早收到喻煊来信的喜悦被一扫而光。
“信是白前送来的,可信度有九成,皇兄你看,怎么会有人如此阳奉阴违,做着丧尽天良之事。”穆妘走到一旁坐下,面上也带着愠色。
信上说的,是寅县县令勾结合城知府,假借分散安置难民之名,行逼良为娼之事,合城送到寅县的难民竟有十之八九都是惨遭毒手,女子皆被送入青楼卖身,男子则是充作苦役,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从一个地狱沦落到另一个地狱。
穆妘看到这封信时,几乎恨不得将这两个地方官杖毙,如今冷静下来后,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白前不敢擅自行动,只带回了一名妇人,如今安置在城外一庄子中,皇兄可要派人去将她带来问话?”
穆泓策习惯性地揪着眉心,日积月累的动作已经使得眉间印出一条淡淡的红痕,映得那张俊美的脸庞带上一丝煞气。
良久,穆泓策开了口:“这件事,妘儿你去办吧,将人带进宫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穆妘担忧地看着他:“皇兄的意思……”
“朕今早接到喻煊来信,冯瑞念已经同意合作,真要尽快将接下来的部署做好。”说到这里,穆泓策的面色稍微缓和,“你亲自出宫一趟,务必要在那妇人口中拿到确切证据,多加小心,让闫伟带点人陪你。”
庄子的管事夫妇很是苦恼。
自从那个小主子将这个妇人带来到现在就没出现过,这个妇人嘴巴也是紧的很,除了刚来的时候动动嘴就吃了三大碗饭加两碟肉之外,就一句话都不说。
管事苦着脸看向屋角抱膝而坐的妇人,正愁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听得有人在外面喊话,也顾不上许多,交代一旁的自家婆娘照顾好那妇人,就赶紧走出去。
管事婆娘正要问那妇人要不要喝水,却看见管事急吼吼地冲进来,对着那妇人道:“这位大婶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有主子来看你了,就是救你的那个小主子的主子。”
管事婆娘还听得云里雾里,那妇人却是眼睛一亮,救了自己的人……的主子,那是不是也是好人。
管事话音刚落,白果就走了进来,屋里的三人还未来得及感叹这姑娘生的多么貌美,便看见又一人走了进来,几人的眼睛几乎看的直了。
眼前这姑娘……不,仙女身着一袭如意纹样的袄裙,光是色泽就能看出不一般,如瀑青丝披在脑后,映得仙女精致如画的脸庞更加白皙,仙女眉目如画,灵动的大眼睛带着善意,嫣红的唇角微微挑起,连带着着简朴的屋子都染上了些许颜色。
白果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家主子是来看看这位妇人的,有些话想问她,管事不必惊慌。”
“是是是,小主子有交代了,姑娘尽管问,小的这就退下去。”管事反应过来,急忙拉了拉自家婆娘,二人行了个大礼就赶紧退了下去。
少听少问才是道理,别看这屋里两姑娘都是貌美的弱女子,可庄子外那几个相貌不俗的拿剑的男子可是不好惹的。
白果搬来一张椅子,从袖中拿出帕子铺在上面才扶着穆妘坐下,随后机灵地跑去门口张望了几眼,将门关上。
穆妘拿出一枚玉佩放在炕边温声道:“老人家可认得这块玉?”
那老妇人睁大了眼睛,她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她绝不会认错,这块玉就是救她的那个好人身上带的玉,眼前这个是那个青年的主子……那……
“贵人啊!我这一条老命不要也罢,只求您救救我那可怜的两个女儿!”老妇人突然嚎啕大哭,四肢摊开趴在炕上对着穆妘行礼,吓得白果急忙挡在穆妘面前。
穆妘摇摇头示意白果将妇人扶起,温声道:“老人家你先起来,有什么苦楚慢慢说。”
妇人哭嚎了一会儿,将多日的不安和恐惧发泄出来后,脸色才变得正常了些,感激地接过白果递来的帕子擦擦眼泪,慢慢将事情一一道出。
原来这妇人是合城受灾人家之一,家中有她和老伴,还有两个女儿,在经过多日寒潮饥困的折磨之后,一家人快要丧失活命的勇气,可是官府突然下令要求受灾的人家去登记,要将他们送去附近的城镇安置,妇人一家大喜过望,自然是带着两个女儿跟随众人一起前往官府。
可不料在她们一家登记的时候,官府的人却只要她老伴和其中一个女儿在册子上盖手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别户人家也是只盖了其中一两个的手印,便也不敢多问,直到后来到了寅县,便有人把他们一家四口分开,老伴察觉不对,生生被他们打的流血,也不知被带到哪儿去了,又把自己的大女儿带走,只剩下自己和小女儿被送到了一所青楼,小女儿成日被关在院子中接受调教,成日的哭喊声让妇人悲痛欲绝,自己本想偷偷把小女儿放走,不料被院丁发现将自己鞭打一顿,自己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院丁以为自己死了,便把自己丢到郊外的树林里,幸好天寒地冻的,自己半睡半醒,幸得保住一条命,被小主子救了回来。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白果在一旁听着,恨得不行。
妇人又是一拜:“贵人啊,老妇人求求你,求您救救我两个可怜的女儿,我今生来世都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穆妘压着心里的怒气,冷静道:“老人家先在此地好好养伤,你将你女儿所在的那个青楼名字和里面的管事名字报出来,知道多少说多少。”
白果拿过准备好的纸笔,一字不漏地将其一一记下,过了许久,妇人摇摇头道:“我就知道这些了,那些日子浑浑噩噩的,我也不能打听到太多,实在是我无能……”
“老人家不要愧疚,你的女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在此处养好身子等着消息吧。”穆妘起身说道,“若是有什么需求,就和庄子上的管事说,他自会办好。”
妇人腿脚不便,起不了身,只能又一次在炕上拜下:“贵人的大恩大德,老妇没齿难忘,您是个善心的姑娘,你一定会福寿万年。”
穆妘示意白果扶起她,朝老妇人安抚一笑,提裙走了出去。
老妇人呐呐地看着那道天仙般的背影,怎么也不会想到刚才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