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日再踏进凤栖宫,秦淮只觉得心中很是压抑,心情沉重。当日自己许下重诺一定会保住太后腹中的孩子,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个诺言就让人打破了。
想到这儿,秦淮不由得想起尹君衡。赐婚那日他恍恍惚惚地去找自己,却原来也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然后再慢慢筹划。
顾家一早就是尹君衡的人,顾庆熙也造就看穿了尹君衡心中所想,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在那粥中下毒。一来以此为要挟逼沈云英上战场,二来除掉了太上皇唯一的嫡子,尹君衡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无论是尹君衡还是顾庆熙,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唯一出乎顾庆熙预料到大概就是秦淮吐血了,当年中了蛊毒也是如此中毒之状,也不过是自身排毒的现象。
秦淮在心中暗暗嘲讽,那日尹君衡醉酒说出一句让自己唤他姓名的话,自己居然还傻乎乎地照做了,只以为他是真心成全,却不想是有更周密的计划。怪只怪自己太傻,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如此浅显,更何况沈云英并非真的在为尹君衡做事,帝王之尊,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臣子在座下。
“是三小姐来了吗?”
帘幔之后传来女子沙哑的声音,听的人揪心,尤其是秦淮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更加是羞愧难当。走上前去掀开帘幔,果然看到李太后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周遭隐约有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秦淮喉中一涩,哽咽着道:“娘娘,是秦淮连累您了。”
太后默默留下两行清泪,转过头去瞥到了一旁的李贵妃,轻喘着气道:“四丫头,你去将哀家房中的一个小木匣子拿来,哀家有话要与三小姐说。”
李贵妃也知道姑母是要自己回避,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临走前不忘打量周遭环境,以免有人偷听。
秦淮看着李贵妃走出去,视线转到李太后身上,却见李太后勉强地撑起身子,浑身打颤地想要起身。
“娘娘,你小心些,有话便躺着说罢。”秦淮扶住李太后。
李太后摇摇头,费力地坐起身,压低了声音在秦淮耳边说了什么。
秦淮的脸色立刻浮现出震惊的表情,同时还有一丝喜悦,拍了拍胸脯,平生第一次念了佛。
“还好有二小姐给的药,否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太医的。”太后满怀担忧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中闪现出些许温柔。
秦淮点头,搓了搓手指,皱着眉道:“如此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太后您已经怀胎两月有余,最迟到四个月必定会显怀,到时候一样会败露。”
太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哑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如今李家内部争斗,我一早失去了李家的支持,太上皇更加不能依靠,我又能如何呢?”
秦淮叹气,想起尹君衡的手段,头皮一阵发麻,若是他知道太后腹中之子尚存,必定会再一次下手,这孩子还是难逃一死。
李太后猛地抓住秦淮的手,哽咽着道:“三小姐,哀家知道此刻求你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可皇上只会听你的……这孩子……”
她越说越泣不成声,最后直接伏在床沿嚎啕大哭。
秦淮第一次从这个淡漠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绝望,明明最重要的孩子就在腹中好好活着,她却要时刻担心孩子的生死。
这一刻秦淮觉得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尹君衡一下子变得扭曲可怕,那张脸根本就是笑里藏刀,比这宫里玩惯了权术的女人还要刁钻狠辣。
“你放心吧,我虽不能保证能让皇上打消念头,但若真的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我自会安排送娘娘你出宫。”秦淮淡淡道。
李太后一怔,喃喃道:“出宫?”
秦淮点头,有些不确定地道:“娘娘能放弃到手的荣华吗?”
李太后苦笑一声,叹道:“我自出生便是尊贵如公主的李家嫡出小姐,所嫁之人更是天子之尊,这半生是何种荣华都享受过了,没什么放不下的。”
秦淮放心地点点头,上前去扶了李太后躺下,转身便看到李贵妃捧着一小木匣子走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匣子递给太后,太后却示意她递给秦淮。
秦淮接过匣子,刚要打开已经被李太后按住了手。
“不必细看,看完之后立刻销毁。”李太后在秦淮耳边轻声道。
秦淮点头,迅速打开小木匣子,拿出其中的信函,一目十行地略过上面的内容,越看越觉得心慌。面上却不显,当着李贵妃的面点燃一只蜡烛烧掉了信函。
“皇上要如何才愿意见我?”秦面无表情地回头对着李贵妃道。
李贵妃顿了顿,有些为难地道:“皇上虽应允了李家给我后宫之主的位置,可到底不待见我,我进宫这几日也不过见了皇上两面。”
秦淮舒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李贵妃,嘲讽地道:“淑妃连见我一面都难,贵妃娘娘却能将我带出来,娘娘竟然说自己无能为力?”
太后也看了一眼李贵妃,靠在床上微微喘气,沉声道:“出了李家,哀家是管不住你了”
李贵妃大惊,猛地跪下,哭诉道:“姑母,我是何境地难道您还不清楚吗?若非三叔相逼,我是决计不会入宫的!”
太后叹口气,“哀家知道你为难,却也知道你有法子,皇上一眼就相中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贵妃苦笑一声,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视线落在秦淮身上,幽幽地道:“皇上因我像某人才高看我一眼,如今正主已醒,我又算什么呢?”
秦淮猛地定住,视线落在李贵妃的脸上移不开来,顺着她略带哀怨的目光细细打量她的脸,却发现侧脸竟真的有些像自己。
太后不以为然,淡漠地道:“宫中的女子最是不值钱,有幸得宠也是上天见怜,你却因为一张脸得尽人和,已经是天赐的恩德。”
李贵妃含泪点头,哽咽着道:“我自幼丧母,唯有姑母真心待我,自然记得。”
“皇上其实很愧疚,所以一直不给淑妃好脸色。不见三小姐也只是害怕三小姐怨恨他”
秦淮哼笑一声,冷冷地道:“皇家的人原来都是如此,我原以为他会免俗,却不想一般无二。”
李贵妃一怔,随即反驳,“三小姐不能这么说皇上,皇上待您是真心的。”
秦淮轻叹一声,又是一个失了心的,只可惜拿了她心的那个人未必珍惜。
李贵妃看到秦淮同情的神色,凄然一笑,“三小姐不必为我忧心,我这一生所得的温暖屈指可数,是皇上将我从李家那个深渊带出来,我用一世真心还他是应该的。”
秦淮撇过脸,看着太后那张苍白的脸,妥协地闭上眼,沉声道:“烦请贵妃娘娘告诉皇上一声,我怪与不怪他他都已经做了,如今我只想求他几件事,请他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见我一面。”
李贵妃一愣,不曾想到秦淮这般骄傲之人会说出服软的话,不经嘲讽一笑,“皇上为了三小姐甘冒天下之大不违,三小姐却为了旁人不惜触怒皇上。”
秦淮恍若未闻,面若冰霜,眉间紧蹙,沉声道:“你既然心疼他,就加倍对他好罢,等到哪一日他将心放在了你身上,我自然也就伤不了他。”
李贵妃苦笑一声,侧过脸视线定在秦淮脸上,“三小姐说这话,便是已经负了他一片真心了。”
秦淮弯了弯唇角,转身去为太后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太后好好歇息,我回头再来看您。”
太后疲惫地躺下,在秦淮转身时抓住了秦淮的袖子,担心地道:“千万不要为了我与皇帝硬碰硬,他已今非昔比,不可随意冲撞。”
秦淮鼻尖一酸,略微哽咽,轻声道:“多谢娘娘还愿意相信我。”
太后拍了拍秦淮的手,眼角沁出一滴泪,长了张嘴,“去吧,小心些。”
秦淮心绪万千地走出了凤栖宫,身边跟着面色如常的李贵妃。
“其实我很好奇……”李贵妃忽然开口。
秦淮不语,只觉得从凤栖宫出来已经是头重脚轻,身边的李贵妃说话的声音只觉得像苍蝇一般嗡嗡作响。
李贵妃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一样,赶紧扶住她,焦急地道:“怎么了?!”
“无妨,赶紧回去吧,我有点头晕。”秦淮摆摆手。
李贵妃连连应是,挥手便令身边的人扶住了秦淮,“宣太医!快!”
一众人急匆匆地将秦淮送回寝殿,随即便是一众太医来来回回地在殿中进出,累得秦淮不停地起身把脉喝药,如此折腾了半宿却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都下去吧,我不是药罐子,让你们随随便便地灌药。”秦淮总算忍不住了,重重地将一碗药摔在了床边的小柜上。
李贵妃也看出这些人根本没有谱,咬咬牙让人全都下去。
“现在你还觉得皇上爱我吗?”秦淮略带笑意地看着李贵妃。
李贵妃咬咬唇,勉强地道:“皇上他事前并不知道会连累您,他只是想除掉心腹大患,最重要的是,他想留住你!”
秦淮哼笑一声,抬手看了看自己枯黄的手指,长了张嘴,“我会如此,与他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