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纯不停的跑,不停的跑。
呼呼风声在她耳边响起,还有追来的脚步声。
她不敢停,也不敢慢一丝。
“抓住她!”诱鱼纯出别宫的姑姑高喊着,指挥着一众小太监向她扑来。
鱼纯慢了一步,让人抱住腰身,她拿手上的行礼砸过去,抬手又给抱住自己的小太监一个拳头。
那小太监惨叫一声放开鱼纯。
鱼纯拔腿往山林狂奔,仲夏之夜,山林一片漆黑,还多蚊虫。
鱼纯没跑几步,就不知让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她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三两小太监就压上来,让她动弹不得。
鱼纯被压的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她喘着气,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越是这种时候,她知道自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怂!
她被人扭着双手拎起来,发髻散了,衣裳脏了,一身狼狈,但她的眸子很亮,像是星辰。
“我不管你背后之人是谁,你今日要胆敢将我送去清寒寺庙,明日供奉九院的人就要你好看!”即便是装,她也得摆出架势,扯着小混蛋的虎皮狐威一把。
万一管用呢?
果然,那姑姑面露疑色。
鱼纯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九院九霄尊者与我青梅竹马,我此次上京,便是他安排的,你敢动我,就等死吧!”
那姑姑对押着鱼纯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手松了松。
鱼纯一把挣脱开,理了理衣衫,学着小混蛋平时用鼻孔看人的倨傲模样。
那姑姑眸色闪烁,一时吃不准鱼纯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鱼纯不介意再加上一把火,“去年的新科状元郎,如今的当朝驸马韩笙,可是我义兄,家父特意跟他说了,进了宫后,让公主来寻我,公主若是寻不到人,找来个别宫,姑姑,你拿什么人给公主交差?”
那姑姑犹豫不定,她常年混迹宫中,如履薄冰,万事都不会做绝了自个找死。
故而她扬起笑脸,到鱼纯面前,抬手给她敛了下发道,“姑姑信你,可你也莫让姑姑难办,上头的话,姑姑也不得不听,不然就是姑姑去清寒寺了。”
听闻这话,鱼纯心头一寒,她晓得约莫还是要走一遭清寒寺。
“哼,姑姑来头,可大得过供奉九院去?可大的过当朝驸马公主?”鱼纯声色厉下,尽管心头怂的不行,但她滴水不露,装的比谁都蛮横。
那姑姑沉思起来,一时之间举棋不定。
鱼纯心头一动,她忽然笑道,“不如这样,我倒是有个法子,既能让姑姑交差,我也不必跳清寒寺这个火坑,不知道姑姑意下如何?”
姑姑问,“你说。”
鱼纯道,“据我所知,清寒寺偌大一个寺庙,里头也不尽是给皇族祈福的,比方说,寺中的伙房,总是需要雇人做杂活,姑姑不给我个粗使丫头的身份,进去做杂活,这样我既进了清寒寺,也并不算寺中的人,姑姑也能交差。”
鱼纯说完后,看着那姑姑面露沉思之色,她又道,“当然,供奉九尊者或者公主驸马找来后,自然是有奸人想害我,姑姑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才想出这样掩人耳目的法子,这等活命之恩,九尊者和公主驸马会为我好生报答姑姑的。”
那姑姑没说话,神色不定,只看着鱼纯,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鱼纯心里焦急,但她脸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姑姑在宫中好多年了吧?像姑姑这样的老人怎么能在别宫当差么?这里是别宫,皇上和后宫妃嫔一年也不见得来一次,姑姑是要蹉跎死在这别宫里啊。”
说了这般多,也不知到底是那一句打动了姑姑,她忽而笑得无比和气,“还是你聪明,瞧姑姑一时没转过弯来。”
听到这话,鱼纯就知道,她算是躲过了最凶险的境地,虽然还是无可避免的要往清寒寺一去,但好在,被人扔进去,和她以粗使丫头的身份被人雇过去,还是不一样的。
前者,一辈子不得出清寒寺,后者,却是自由生,不算清寒寺的人。
她暗自松了口气,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摸出张银票塞过去,笑眯眯的道,“姑姑说句大实话,我从小地方来的,没见识,我觉得只要能活命,就比什么都重要,姑姑今日动的菩萨心,来日,我必定会有重报的。”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加上鱼纯眨着微微泛红的眼,还真有几分的信服力,那姑姑不由得又松懈了几分。
她收了银票,同样笑道,“好了,耽搁不得,赶紧整理一下,我让人送你过去。”
鱼纯简直想骂娘了,但她还是不得不笑着,又说了几句感激涕零的话后,适才跟着小太监下去。
鱼纯一走,那姑姑摸出银票看了看,跟着十分满意地塞回袖子里,转手摸出几两碎银子给办事的小太监,“拿去喝茶。”
有关系好的小太监凑上来笑着问,“姑姑,真就这么办了,上面能糊弄过去?”
那姑姑冷笑一声,“先将人按她说的法子送过去,要是过几天真有人来找她,也不得罪人,至于上头,本就只是说将人丢去清寒寺,可没说用什么法子丢进去。”
“不过,”那姑姑走了几步,又道,“过个三五几日,没人过问的话,敢哄骗于我,就将她处理了。”
那小太监得令一声,算是领会了姑姑的意思。
彼时被送往清寒寺的鱼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爹一定没想到,她根本连皇宫都没进去,还在外头就给人欺负了,连小混蛋的面都没见着。
她胡思乱想着,也不晓得小混蛋知不知道她来了京城,要是不知道,没来找她,她之后肯定凶多吉少。
果然,外面的世界好凶残,她还是想回安镇了。
鱼纯是在大半夜到的清寒寺,寺中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小太监将鱼纯交给个老尼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老尼长的比较魁梧,骨架很大,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有很重的法令纹,看着很难亲近。
她将鱼纯上下打量了问,“都会做什么?”
鱼纯小心翼翼地回答,“跟个厨娘学过手艺,会做饭。”
老尼点了点头,兴许是困乏了,随便将鱼纯安置在个耳房,后道,“明日卯时起来,去伙房找张大娘,她会给你安排活计。”
鱼纯乖巧地应下,表示自己记下了。
等那老尼一走,鱼纯搓了搓手臂,不得不窝在简陋的耳房里过了一晚上。
这一晚上,她睡的并不熟,提心吊胆的,刚刚才合上眼,稍微有睡意的时候,外面就有鸡鸣的声音。
她叹息一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根本没彻底睡熟,这就卯时了!
但她不敢耽搁,只得收拾了下,出了耳房,又问了两个人,才找到伙房的位置。
清寒寺的伙房很大,这个时辰,里头已经乒乒乓乓地活动开了,她站门口往里一瞧,还没来得及问谁是张大娘。
就听一大嗓门在吼,“还愣着干什么,不晓得赶紧上笼?”
鱼纯一愣,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后领子就被人给提了起来,扔到灶台边。
“快,上笼!”边上的人还一个劲的在催她。
“哦。”鱼纯木木地应了声,她净了手,挽起袖子,操起案板上码好的馒头,嗖嗖地往蒸笼里扔。
别看她动作豪迈,但她每扔的一坨面进去,那在蒸笼里,都是整整齐齐,馒头与馒头之间,间隔距离绝对一模一样的。
站她旁边的小姑娘呆了呆,似乎没反应过来。
鱼纯也不理她,她一在灶间做起事来,都是极为认真的。
她一直认为,每一种食材,每一道菜,都值得用心的去对待,如此才能煮出最无上的美味。
不到一刻钟,她将手边所有馒头面都给上了笼,并不需要人吩咐,瞅着大锅里,水汽沸腾,直接端着蒸笼轰的就搁上去。
常年灶间拿刀端锅的,鱼纯手腕的劲并不小。
做完这一切,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汗,袖子就被人扯住了。
鱼纯低头,就见一面容白嫩,有着尖尖小下巴的姑娘正看着她,“你是谁?”
鱼纯对这种软糯又单纯的小姑娘最有好感,她弯着眸子道,“我找张大娘,昨晚才来寺里的粗使丫头。”
小姑娘朝不远处一指,“长的最高的那人就是张大娘。”
鱼纯看过去,只见案头边,有一头绾蓝布巾的妇人,正在挥汗如雨咚咚切菜。
她长的有些胖,不太高,穿着一身蓝碎花的粗布衣裳,看起来不难相处。
鱼纯走过去,她挤出一点笑,“张大娘,我是新来的伙房粗使丫头。”
张大娘抬起头来,鱼纯就惊住了。
这分明是个妇人,却像男子一样,上下唇长着一圈胡子!
张大娘没将鱼纯的吃惊放在眼里,也可能是她见得多,直接道,“刚才你上笼,我看到了,练过?”
鱼纯飞快收起自己那点诧异,她直视张大娘,平常心的道,“是,跟个厨娘学过。”
张大娘点头,手头菜刀一指,“那堆萝卜,卯时末之前都切丝。”
那一堆,起码有一百多根,要换了别人,早打退堂鼓了。
鱼纯二话没说,直接去选菜刀。
跟着就见她动作快若残影,手上的菜刀翻飞如蝶,好看的根本不像是在切菜,而从她刀下飞出的萝卜丝,晶莹雪白,又细又长,漂亮的像拉出的银线,且每一根都同样粗细,至少肉眼看不出差别。
她这手艺,这下连张大娘都惊叹了。
“小姑娘,可以啊。”张大娘难得露出笑容。
她那张脸,不笑还好,这一笑,唇上那圈胡子抖动,实在有些吓人。
不过,鱼纯倒觉得没什么,不就是激素失衡,荷尔蒙失调来着,也是正常事。
她应对自如的道,“从前的师父,要求太严,所以就这样了。”
鱼纯倒也没说假话,虽然这师父是上辈子的,但他教给她的东西,一直让她受益终身。
当年,她那师父说,便是你只做海鲜厨子,可基本功还是都要学扎实,不然,连菜都切不好,算哪门子的厨师?
所以,她一学基本功,就整整练了三年,光是刀工这一块,就花了她一年多的时间。
卯时末,鱼纯按时切完萝卜,她揉了揉手臂,又甩了甩手,张大娘也就没在跟她安排其他活计,反而是让她同刚才那小姑娘一起呆边上,先用早膳。
这时,鱼纯才知道那尖下巴的小姑娘叫知鸟,没有姓,是张大娘捡来的孩子。
知鸟话不说,吃东西的时候,很秀气,看得出很有教养的模样。
鱼纯掰着馒头往嘴里塞,漫不经心的问,“知鸟,你和张大娘是这寺中的人吗?还是花银子请来干活的?”
知鸟抿了口白粥,小声道,“张大娘是,我不是。”
鱼纯讶然,张大娘那模样的,莫不是以前还见过宫。
仿佛知道鱼纯在想什么,知鸟道,“张大娘是自愿进寺的,她不是宫里人。”
鱼纯点头,这里头她多少听出了点故事,便识趣的没往下问。
鱼纯想了想又问,“那个知鸟,寺里头,会不会经常有宫里的人来?”
知鸟眨了眨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像能将人心思看头一样。
鱼纯摸了摸鼻子,斟酌着道,“我是被人陷害,才扔到这里来的,兴许过几天,你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她考虑过了,不能光指望小混蛋那边,她即便是在清寒寺里头,也得给自己找条后路,她看来看去,那张大娘倒是个心善的,又掌管着伙房,在寺里也算有些地位。
最为主要的,张大娘对清寒寺比她熟!
知鸟啃完手上最后一点馒头,站起身拍了拍鱼纯肩道,“放心,我会给你收尸的。”
鱼纯一噎,差点让馒头给呛住,这小姑娘,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一天,鱼纯干的活并不多,张大娘没让她上灶,只是切点菜之类,等晚上她回到耳房,一下瘫在床上,脸上才露出茫然来。
她往行李里摸了摸,掏出个系着玲珑骰子的流苏,晃了晃,自言自语的道,“小混蛋,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知不知道你青梅都要让人给弄死了……”
“知不知道你青梅都要让人给弄死了!”
同样的话,出现在三霄嘴里,他笑的幸灾乐祸,双手环胸看着九霄。
九霄眸色一凛,红唇抿着一言不发。
三霄恶意地道,“安镇那批秀女,可是五天前来的京城,昨天进的宫,里头没你心念念的姑娘。”
这是,九霄还真不知道。
他一把抓住三霄领子,“给本尊说清楚!”
三霄不以为意,他嘿嘿一笑,双手举着道,“先说好,不是我动的手脚,和我无关。”
九霄冷哼一声,面容冷肃,琥珀眼瞳看似沉寂,可其中蕴藏的狂风骤雨阴沉得叫人害怕。
他大步离去,直接回了自己的九院,招来福安问,“可有选秀的消息?”
福安皱着眉头道,“没听说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不对,他一院管事,选秀这么大的事,不应该一点风声都没收到,毕竟供奉院也是要选一批宫娥进来伺候的。
他悚然一惊,瞧着九霄冷若冰霜的神色,一下反应过来,“公子稍等,奴马上去查探!”
“快去!”三霄的话,让九霄心头生了不好的预感,选秀的消息,连福安都瞒过了,他的九院就像是被人刻意蒙蔽了一样。
整个皇宫之中,能有本事插手到他九院来的,还能做到这般程度的,绝非一般人等!
他沉下心境,纵使再担心鱼纯,可也只得先冷静下来。
一刻钟后,福安擦着汗跑进来,白着脸道,“不好了公子,鱼姑娘不见了?”
九霄眸色一厉,宛如锋锐冰刀,“什么叫不见了?”
福安噗通一人跪下,语速飞快的道,“奴刚得到的消息,安镇的秀女是要从淮安城出发,而淮安城的秀女们,五天前到的京城,被安置在京郊承恩别宫,这时候,鱼姑娘都还在秀女之列,甚至她第一场筛选都过了,可就在当天晚上,有人将鱼姑娘接走了,鱼姑娘就再没出现过。”
九霄大怒,他豁然起身,“谁接走的?”
福安整个人都在抖,“奴还没查出来,只是和鱼姑娘一同上京选秀的苏贞苏姑娘说,接走鱼姑娘的是别宫里的姑姑,还说是早有人安排了的。”
闻言,九霄哪里还不明白,那条蠢鱼定然以为是他安排的人,屁颠屁颠就跟着别人出了别宫,这会生死不知。
九霄深吸了口气,他按捺住想立马奔出宫的念头问,“是谁蒙蔽的本尊九院消息?”
“这……”福安犹豫了下不知当不当说。
“说!”九霄声若雷霆地喝了声,浑身杀意涌动,脸上面无表情,整个人就像修罗一般。
“是国师,是国师!”福安额头触地,他跪的地方这一小会就流了好一滩的冷汗。
九霄一怔,接着他脸上闪过狠色,艳红的嘴角向上勾起,就盛开出嚣媚红罂粟,“果然是这个老不死的。”
他说的咬牙切齿,心里已经飞快的转开里,“他是如何知道鱼纯的?”
有关这福安就不确定了。
“是三霄!”九霄冷哼一声,他自己的侍卫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也只有三霄是知道鱼纯的。
“很好,本尊记下了!”他冷笑连连,暗自给三霄头上挂上这么一笔,只等先找到鱼纯,再找补回来。
九霄抬脚就往外走,福安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腿道,“公子,你不能出宫,国师不会同意你去找鱼姑娘的。”
“滚开!”九霄侧脸如同冷峻峭壁,完美的掩住了他心头沸腾的杀意。
福安这会忽然脑子一灵光,“公子,此事你出面,定然还会给鱼姑娘带来更大的危险,不若让莲妃去,莲妃找个人,绝对轻而易取!”
福安嘴里的莲妃,便是九霄生母林娇娘!
九霄一顿,他立在那站了好一会才道,“好,本尊书信一封,立马送到莲妃手里,不得耽搁,另外将本尊的侍卫给莲妃调过去,就说选秀宫中人杂,本尊担心莲妃安危。”
福安忙不迭地点头,“老奴马上差人……不,老奴亲自走一趟莲花宫。”
半刻钟后,福安匆匆离开供奉九院,九霄坐在书桌后面,整个人沉在晦暗的阴影中,半点都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他就这样一直坐到暮色四合,福安从莲花宫回来,马不停蹄地过来回禀之时,他还动作都没变一下。
福安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莲妃娘娘亲自出宫去承恩别宫了。”
新月睫羽一动,九霄几不可查地应了声。
福安点燃书房里的烛火,又道,“娘娘还说,这个儿媳妇,她定然给您找回来,让公子别着急。”
九霄忽的嗤笑一声,他勾了勾嘴角,脸上神色,像是在笑又不像。
他摆手,“谁是她儿媳妇了?本尊都不叫她娘好多年了,哪里来的儿媳妇?”
福安说不出话来,他叹息一声,世人皆知,供奉院共有九个院,便有九位龙子,可又有谁知,当年诞下这九龙龙子的生母,如今又是何种下场?
不说别的,单说这么多年,九霄自打被接到京城,就再没见过林娇娘一面,这还算好的,其他八位龙子的生母,如今坟头的草都不知长多高了。
而林娇娘也确实有本事,不仅没被处死,还勾着皇帝,弄了个宠妃来当,虽然见不着儿子是个遗憾,但总好过阴阳相隔。
今送过去的那封信,也是这么多年的头一遭联系。
九霄朝福安挥了挥手,“下去吧,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本尊,这次切莫再做瞎子!”
福安唱喏了句,他也实在没想通堂堂国师,怎的会针对个小姑娘,故而半点都没防备,这下有了警惕,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再被蒙蔽。
一直到夜半十分,九霄还是没忍住,他悄悄换了夜行衣,避过宫中金吾卫,跃出九院,悄然出了宫。
这头鱼纯已经在清寒寺呆了六天,她算着日子,没见有宫里头的人来清寒寺,别宫那边的人也没来。
然而,她越发不放心,暴风雨前的宁静,不是那么好过的。
她切菜走神,一不小心还削了手指头,葱白的食指指腹,血流不止,瞬间就染红了正跟手指头。
张大娘皱着眉头,“怎这般不小心,一边歇着去。”
鱼纯勉强笑笑,知鸟递给她一截纱布,她自己包好后,就走出了伙房。
伙房后面,是一方菜畦,从前荒着,张大娘看不惯,便随便种了一些葱苗之类的。
鱼纯蹲在后头,叹了口气,她还真不知怎么办?是继续等下去,还是趁机逃跑?
不过逃跑的念头一起,她就打消了,这清寒寺外头,是有金吾卫把手的,一进一出都要接受检查,哪里是好逃的。
她直起身,决定再等几天看看情况。
许是蹲的久了,她眼前一阵发黑,人还没站稳,身后就猛地扑上来个人掐着她细腰。
鱼纯一惊,“谁!”
耳边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调笑,鱼纯就听身后的人说,“果然是个狐狸精模样的小娘皮,那几人没骗我。”
鱼纯心头咯噔一下,她转头,就见一吊三角眼的汉子拖着她。
她大喝,“来人哪,来……”
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手捉着她细腰,拽着她就往伙房一角的柴房去。
鱼纯憋出吃奶的劲反手去抓那人,扣着他耳朵就不放手。
那人吃痛,将鱼纯掼到地上,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鱼纯痛得起不来,她白着个脸,断断续续的道,“这位大哥,万事好商量,我有银子,我给你银子。”
一听银子,那人果然停了动作,他蹲下身,掐着鱼纯下颌道,“银子?在哪呢?”
鱼纯喘了口气,“大哥稍等,我就给你拿。”
然而,那人眯着眼,淫邪笑道,“是不是在怀里?那我自己来拿。”
说着,他手就从鱼纯衣襟里伸了进去。
鱼纯心头作呕,她一把握住那人手腕,眯着眼问,“大哥,总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所以大哥我给你银子,你跟我说个实话好不?”
鱼纯生怕这男人不信,她连忙从袖子掏出原本准备给张大娘的几张银票。
那男人一见果真有银子,倒对鱼纯的话信了几分。
他抽回手,嘿嘿直笑,“你得罪了什么人自己不知道?”
鱼纯心里是有揣测的,她继续道,“大哥,我命苦,今日遇上大哥,我也不挣扎了,大哥想怎样都行,不过请大哥看在银子的份上,能否让我少受点苦楚?”
男人斜眼看鱼纯,见她面容少见的勾人,心头有热乎起来,一把拉起她就往柴房里头推。
鱼纯被推得一个趔趄,她眼珠子一转,“大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男人收了银子就开始脱衣裳,“当然是让你临死之前也快活一把!”
鱼纯恨的牙龈都疼了,她心一横,操着柴房里的柴禾就往男人身上丢!
她破口大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想碰我,做梦!”
那男人不了鱼纯一下发飙,手忙脚乱的躲避,不过到底是个男人,他逮着空荡硬挨几下砸,猛地冲过去,就将鱼纯扑到。
“臭娘皮,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是个心眼多的,跟老子来这套,老子正防着你呢。”男人边说,边去扯鱼纯的衣裳。
鱼纯又气又怒又委屈,妈的,小混蛋你倒是快来啊!
“你们这是干什么?”冷不丁脆生生的声音从柴房门口响起。
两人撕扯的动作一顿,鱼纯就见逆光的门口处,知鸟站在那,她身躯矮小,但那一刻,鱼纯以为自己看见了救赎的星光。
“滚,别碍老子的事,不然连你一起弄!”男人恨恨骂道。
知鸟歪着脑袋,看着鱼纯,好一会才道,“哦。”
跟着,她慢吞吞地走过来,纤细的手往身后一摸,竟拎出把菜刀来。
那男人也有些傻眼了,没反应过来。
鱼纯用足了力气,将男人从自己身上掀出去,接着抬脚就踹他下身。
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居然让鱼纯使出了几分九霄身上才有的高手风范。
“啊!”男人惨叫一声,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
鱼纯一股脑爬起来,从知鸟手里夺过菜刀,一刀砍在男人耳边,冷笑道,“想弄我?”
“不……不敢了……”男人吞着口水,脸色大变。
鱼纯将菜刀搁他脖子上,“知道吗,我是厨子,平时呢,最喜欢杀鱼,这杀鱼啊就和杀人一样,几刀下去放了血,从尾一刀切到头,皮肉上再接连几刀刺进去,那一根一根的骨头,就都被挑了出来,然后只剩下皮肉,放盐水里一泡,皮肉翻开来,就跟开放的白牡丹一样漂亮。”
几乎鱼纯每说一句话,那男人脸色就白一份,最后居然生生被吓的失禁。
浓烈的尿骚味从他身上蔓延出来,鱼纯差点没吐出来,就是知鸟都捏着鼻子站的远远的。
鱼纯无语,她还没真动手来着,这么不经吓。
不过,也省了她的功夫,她直接问,“谁让你害我的?”
那男人此时非常老实,有问必答,“我说,我都说,是几十里外的别宫,里头有个小太监给我银子,让我进来办件事。”
鱼纯毫不意外,都这么多天过去,要是别宫那边没动静,她才要担心,“让你怎么办我?”
男人吞了吞口水,“杀了你,总是这清寒寺,死个把人都是很正常的。”
鱼纯心头怒意横生,她拎着菜刀,站起来又给了男人几脚,还专门往他胸口脑袋踢。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她喝道。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鱼纯还是没想过要杀人,她不是小混蛋,杀了人有人报官,她一样逃脱不了,且杀人和杀鱼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那男人摸爬打滚地跑了,哐啷一声,鱼纯丢了菜刀,她蹲在柴房门口,将头埋进膝盖里,觉得很无措。
知鸟坐她边上,淡淡的说,“我那天跟大娘说了你的事,大娘说,你若需要,就自己去跟她开口。”
话到这地步,鱼纯反倒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连累到别人,毕竟张大娘在这清寒寺过的还行。
知鸟又道,“大娘刚捡我回来的时候,寺中主持不同意留我在寺里,大娘当时说,伙房是她的地盘,在她地盘上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鱼纯听出话下之意,她咬了咬唇道,“我想离开。”
知鸟看了她一眼,起身拍拍裙裾道,“随便你。”
当天晚上,鱼纯就去找了张大娘,并从鱼渊给她准备的银票里,数了一百两出来,搁到张大娘面前。
然后她道,“大娘,实不相瞒,我是上京来参选秀女,不知为何有人想害我,所以流落至此,今个要不是知鸟,我怕是这会就见不着大娘了,所以我想离开清寺,还请大娘帮我。”
张大娘的脸,在烛光下,半点都不柔美,特别那圈胡子,很碍眼,但她眸子很认真,对那一百两,她也不客气,直接收了道,“我知道了,你先再等几天,寺中需要外出采买的时候,才有机会。”
鱼纯如释重负,这些时日,她一直提心吊胆,如今的了张大娘的应承,她也算松了一口气。
张大娘又叮嘱道,“这几天,别出伙房,在外头出事,我保不住你。”
鱼纯点头,“我知道,知鸟跟我说过了。”
张大娘摸了旁边知鸟小发髻一下道,“去休息吧,别担心。”
鱼纯跟着出了张大娘房门,她站院子里,看着满天繁星,又想起小混蛋来,心头不禁生了点委屈。
她都受罪成这样了,小混蛋还不差人来找她,真是个混蛋!
那晚上,鱼纯难得睡了个好觉,她手伤了,也不用卯时起来,张大娘大度得让她多睡了一个时辰。
知鸟忙活完伙房早膳的事,给她送了馒头过来,两人坐一起,一边啃馒头,一边喝白粥。
知鸟话不多,鱼纯来之前,没姑娘陪她,不免有些孤单。
她像奶猫一样啃着馒头,见鱼纯没说话,便转了转眸子,主动挑话题,“我今天十三了。”
鱼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知鸟又道,“五岁的时候,大娘在山上捡的我。”
鱼纯稍稍有了兴趣,她看着知鸟。
知鸟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大娘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被人摔过,后脑勺有血,约莫摔坏了脑袋,所以不记得了。”
听到这,鱼纯倒有些同情她了,小混蛋也是失忆了,可至少还记得她来着,这知鸟就没记得的。
“兴许你再年长些,忽然有一天就能记起来了。”失忆的因素有太多,鱼纯也说不好。
知鸟舔了下嘴唇,“没关系,大娘说我当时穿着,像京城里的人,京城离这里近,大娘总会打听到消息的。”
鱼纯放下手里的馒头,她看着知鸟,忽然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发髻,“我竹马是供奉院的,要我能找到他,就让他也帮你找找。”
她从来不是乱许诺的人,可对于知鸟,不仅是昨天救了她,这小姑娘看着有些让人心疼。
知鸟应了声,并没有放心上。
两人用完早膳,就一起去帮张大娘采摘要用的菜。
接近晌午,伙房的人都在前面去分发饭菜,并没有什么人,鱼纯瞅着灶上还有地瓜,她叫来知鸟,两姑娘头挨头,烤起地瓜来。
两人蹲风箱旁,啃得一嘴软糯的地瓜瓤,正用的欢快之际——
“小鱼?”娇滴滴的声音蓦然从伙房门口传来。
鱼纯茫然抬头,就见外面乌压压站了好一行的人,打头的妇人,身穿绣茜草红紫玉兰玉兰色纱缎宫装,梳高髻,插嵌红宝石雀衔珠金步摇,富贵天成,雍容非凡。
“本宫的小鱼小可怜,可算找到了。”妇人提起裙摆冲进来,也不顾鱼纯这会脏兮兮的一身,将人拉进怀里揉了揉。
鱼纯懵逼了,她何时认识这么个贵妇了,她怎么不知道?
见她像个傻子一样,蠢萌蠢萌地大睁着眼睛,林娇娘眯起眸子,掐了掐她的脸,半点都不嫌弃,“怎的,我家小鱼不认识娘了?”
等等,她没娘啊!容她想想……
“林姨?”鱼纯不确定地喊了声,记忆里,也只有林娇娘才会叫她小鱼。
林娇娘很高兴,她摸出帕子就给鱼纯擦脸,一双狭长的凤眼挑着,十分有风情,“叫什么姨,喊娘。”
此刻,鱼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无可奈何,更多地还是委屈。
妈的,她总算见着亲人了。
她抓着林娇娘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也不是她矫情,打小,鱼家没女主人,小混蛋家没男主事,两家又只是隔了堵墙,鱼渊生怕没个母亲管教,她性子野了,便时常拜托林娇娘教导她,教她一些女儿家该懂的东西。
而林娇娘也豁达,她家小混蛋本来就管束不住,礼尚往来,有时候小混蛋做了错事,林娇娘便半点不客气的将人往鱼渊那头一扔,总算有人制得住他。
一来二往,镇子里头,还有好事的媒婆来给两人拉红线,这般般配,可不就该成一家人么?
再后来,林娇娘母子就被人接来了京城。
鱼纯是极为喜欢林娇娘的,她两辈子都没母亲,可在林娇娘身上她感受到了,即便是以她成年人的心理,她还是为林娇娘的母性所感,继而真心将她当成长辈,和鱼渊的地位一样高。
林娇娘见鱼纯低头没吭声,水灵灵的一姑娘如今这般憔悴,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她心下发软,“没事了,我都知道,看姨给你报仇,你想怎么打都行。”
鱼纯点了点头,她往林娇娘怀里靠了靠,“谢谢姨。”
林娇娘拍着她后背,乐了,果然,还是女儿贴心,多软和,和臭小子就是不一样。
不过,她还明白要为自己儿子说点好话,“大胖可担心你了,他不能出宫,所以通知我来找你,晚点给他回个信。”
知道小混蛋一直记挂着她,鱼纯心里这才舒服许多,她弯着眸子道,“都听林姨的。”
两人互述了衷肠,林娇娘这才有空搭理那些牛鬼蛇神,她拉着鱼纯,扬起下颌道,“你们与本宫家姑娘有功的,本宫重赏之,可害过她的,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堂堂莲妃撂下这话,便是下定决心要给鱼纯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