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宫,处处可见莲花盛开。
“这里,要这样绾一下,别上钗子,”林娇娘十分有耐心地教鱼纯绾复杂的飞天髻,“对,就这样,最后是簪子。”
鱼纯往铜镜中左右看了下,确实很好看,不过很复杂,她从前都只绾简单的堕马髻之类的。
“哎哟,我家小鱼真漂亮。”林娇娘从宫娥手里接过个抹额,那抹额是用银丝绞制的,十分精致,小拇指粗细,下坠着枚豌豆大小的水滴形墨玉珠子。
她亲自给鱼纯戴额头上,那墨玉珠子垂下来,刚好将眉心那点小疤遮挡住。
鱼纯看着琉璃镜里的脸,有些怔然,她这张脸本就长的不正经,从来没有像这样盛装过,现在让林娇娘给打扮出来,真真艳丽逼人。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再是一双深邃明瞳,静然浓黑,左眼卷翘睫羽下,还有一点小泪痣,如此最多是娇媚可人得让人想扑倒,但加上眉心那点玄色墨玉,她那身气质倏地就变的神秘惑人起来。
她若在微微抿着唇,冷淡的唇色,又让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她皱起眉头,琉璃镜里的人也皱起眉头,那黑瞳竟是越发的深邃幽黑。
“姨,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她觉得太招人,心头不踏实。
林娇娘一下就笑了,她捏了捏她的脸,“傻闺女,在这后宫呢,你必须要有两样东西,一么要有绝色的相貌,往死里得去美,这二,便还要有迷住男人的手段。”
这两样,都不是鱼纯喜欢的,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就只适合在灶间煮喜欢的饭菜,“姨,我不适合后宫。”
林娇娘看着她,忽的叹息一声,她拉着她手,忽然道,“姨知道,难为你了,但是姨还是想你能留在皇宫。”
鱼纯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林娇娘摆手,“你听我说完。”
“十年前,和混小子一样的龙子,可整整有二十个,他还真能种,跟头种马一样,”提及某人,林娇娘面色就不太好,她继续说,“可到后来,只有九个龙子活下来。”
听到这里,鱼纯倒吸了口冷气,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教育方式,和养蛊一模一样,适者生存,弱者死亡!
所以,小混蛋那十年,他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所有的人都死了,龙子还有生下龙子的妇人,都死了,”林娇娘那张雍容的脸上出现颓色,“我本来也是该去死的,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要交给劳什子国师教养,不让我们母子见面也就罢了,还要我们阴阳相隔。”
“小鱼,那会我真是怕啊,我日夜都在担心恐惧,我担心,要是混小子让人养歪了怎么办?往后他听信旁人的话,不认我这个母亲了,那比剜了我的心还难受,你知道的,混小子虽然混,可是心还是个很软和的孩子……”
鱼纯捏了捏林娇娘的手,她没做过母亲,无法感同身受,可也能理解几分当时林娇娘心头的绝望。
“小混蛋……不是,九霄他没长歪,如今还是翩翩美少年,我爹都说他很能干。”鱼纯只得干巴巴的如此道。
林娇娘眼圈有红,她压了压眼角,“我知道,这我知道,那小子七岁那年,偷偷摸摸跑来看我,他还跟我说,那教养他的国师不太像好人,说的东西,总是和你爹从前教他的不一样,然后我就跟他说,咱们心里别信,脸上要装着信服,这么多年,他也就出来看过我那么一次。”
说到这里,林娇娘叹息一声,“我时常庆幸在安镇住的那一年,要不是你们一家,混小子约莫长不成现在这样。”
鱼纯将头靠林娇娘肩上,“您也教了我很多呀。”
林娇娘摸着她发髻,目光遥远,口吻清淡,“我觉得即便是为了混小子,我也不能像其他生了龙子的妇人一样去死,于是我千方百计地活了下来,但这也是有代价的,从今往后,我不能去见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不能再见我,甚至我们还要断绝母子关系,兴许等他当了国师,如果那时我还活着,大概可以不再受束缚。”
鱼纯心头有些难过,她这十年,虽然是在乡野,可过的那是真的幸福,而对于林娇娘和小混蛋而言,度日如年,形同炼狱。
“会的,他现在是九院的尊者,最有希望当上国师的。”鱼纯安抚道。
林娇娘摇头,“九龙相争,没那么简单,那是比夺嫡还凶险的事,况还有那个老匹夫在上头压着他,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
鱼纯沉默,这种事,她即便想帮,可也帮不了这两母子。
“你可以帮我的,”林娇娘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不能在他身边,所以我想请你代我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看着他,别让他作孽,我这么说,是有些自私了,可小鱼,你知道的,我一直将你当自己亲闺女看待,你和混小子都是我心头肉,如今我觉得他像走在悬崖边上一样,指不定那天就掉下去摔的粉身碎骨。”
鱼纯自然是愿意的,“可我要怎么帮?我什么都不会?”
“不需要你会什么,”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即便十年不见,九霄心里头那点打算,她是门清,“你于他而言,就是栓在身上的线,有你在,他凡事都会多考量几分,这样我就满意了。”
“当然,姨也不会让你们俩有事的,我就是拼了不要这条命,也会护着你们,国师那老匹夫,真敢再对你们下手,我就敢缠着他从浮屠塔跳下来。”深宫的十年,为母则刚,林娇娘早炼得一身盔甲,刀枪不入。
“姨别做傻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慢慢来,”鱼纯还真相信林娇娘做的出跳塔的事,赶紧劝慰她。
林娇娘笑道,“省的,我还等着你和混小子……好好的。”
鱼纯对林娇娘口吻里的停顿半点都没起疑,她将小混蛋失忆的事说了遍,哪知林娇娘半点都不担心。
用她的话来说,“没事,旁人看不出端倪的,他没失忆前就是用鼻孔看人,失忆后,还是同样招人恨。”
鱼纯深以为然,小混蛋可不就是那样的人么?
两人一会就聊到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上去了,林娇娘恨不得将自个宫里的好东西都塞给鱼纯,有这么个娇娇的闺女,每天不打扮的漂漂亮亮,多可惜呢?
供奉九院那头,早传了消息回来,甚至福安都跑了两躺了,皆让林娇娘打发了回去。
再知道鱼纯只能以男装进九院后,她更是嫌弃地将福安打了回去,直骂九霄没用,这点事都办不好!
准备的胭脂头面用不上了,林娇娘便一连打了七套抹额,各种材质的都有,还顺带打了大一套的,说是带给混小子。
毕竟只有鱼纯一个人戴抹额,难免被人非议,所以最好的法子,混小子带头一起戴。
见林娇娘这样兴致勃勃,鱼纯咽下了自己可以用脂粉遮掩的话。
这番准备了再准备,但林娇娘就是不放鱼纯离开莲花宫。
那头,九霄让林娇娘气的连笔都折断好几根了。
他就知道,她还是老样子,总和他抢蠢鱼,这些时日,他又想起来一些从前的事,每每他将蠢鱼带回家,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的鱼,莫名其妙的就跑她怀里去了,偏生蠢鱼还更黏他娘。
终于,在福安被第四次撵回来后,九霄冲的就出九院,运起轻功,直接杀到莲花宫!
“本尊的鱼呢?”他一脸黑沉地闯进去,看着座上十年过去,相貌好似半点没变化的宫装妇人,琥珀眼瞳有微微的涟漪飘过。
林娇娘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上下扫了九霄一眼,确定完完整整的,便冷笑道,“写你名字了?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脸这么大,能跑马么?”
别怀疑,这就是十年不见的亲生母子之间的对话!
鱼纯隐在屏风后头,嘴角抽了抽,她真怀疑这是一对假母子!
九霄身上寒意不要命的往外渗,像是下一刻就会暴起动手伤人一样,“你生的,能不能跑马,你还不知道?”
林娇娘乐了,混小子行啊,敢怼她?
“嘭”她一搁茶盏,一撩袖子就道,“要人没有,要死鱼,外头塘里随便捞。”
总之一句话,就是不放人!
九霄额头青筋一迸,多少年了,没人敢这样惹他,今个生的邪火,怕是过去十年累在那的。
“带不走人,本尊拆了你的莲花宫!”九霄一字一句的道。
林娇娘嘻嘻笑了,她款款走下座,缓步到九霄面前,一看,哟,都比她高了,得仰头去看,然后绕着他走了两圈。
九霄也不动,任她看。
“你倒是拆,尽管拆。”林娇娘颇有无赖之风,她站九霄面前,还很流氓地伸手拍了拍他胸口。
结实!不错,身子骨长的很好,没病没痛,就是好像有点瘦。
九霄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娇娘斜眼看他,“你敢拆,本宫就去烧你师尊的浮屠塔!”
听闻这话,九霄蓦地勾起点嘴角,殷红的饱满唇瓣,像多汁的橘子,“随便!”
林娇娘龇了下牙,这混小子的嘴皮这样红,到底像谁?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怎的像偷吃了姑娘家的口脂?
在屏风后头听两人互怼地差不多了,鱼纯这时候才探出头来,眨了眨眼,像招财猫一样晃了一下手,“嘿,小混蛋……”
九霄一愣,雅致灵蛇髻,插累丝镶宝石挑心簪,鬓边一对点翠嵌黄碧玺蝴蝶钗,素白皓腕上还缠着几圈八叶桃花细银链子,穿着一袭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裙。
他从没见过这样盛装的鱼纯。
鱼纯从屏风后头钻出来,眉心墨玉坠子轻轻晃动,就像是有只猫爪在挠九霄的心尖一样。
她看了眼九霄,然后主动挽着林娇娘,“姨,我会时常过来看你的,反正我应该能出入吧。”
林娇娘给她扶了下发簪,只要一想到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要换身灰不溜秋的男装,她就不满地瞪了九霄一眼。
“去吧,换男装。”她推了鱼纯一下。
鱼纯看了两人一眼,便跟着宫娥下去了。
整个殿中,又只余画风清奇的两母子。
林娇娥转着小指护甲,眯着眸子道,“人我是交给你了,要没护好,这辈子,你别想娶上媳妇。”
听闻这话,琥珀眼瞳骤然一沉,新月睫羽一掩,九霄面无表情的道,“哼,有闲心管这些,不如多管管你自个,真当那匹种马能宠你多久?”
林娇娘笑眯眯的,她忽然说,“你五岁还尿床!”
“闭嘴!”九霄喝道。
林娇娘掩唇轻笑,“果然不记得了,蠢儿子,还分得清敌我么?”
要是往日,九霄定然不屑一顾的,可上次在海岛,经那侍卫反水一事,他现在倒不确定了。
林娇娘早料到如此,她垂眸漫不经心的道,“我给小鱼做了套抹额,你也有,一起戴。”
九霄皱起眉头,见宫娥送上来的匣子,他挑开一看,一大一小两套抹额,成双成对,做工都很精致。
他本不想戴,这会觉得还不错。
林娇娘嗤笑一声,知子莫若母,混小子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等鱼纯过来的时候,这两母子又不知因为什么呛上了,闹得她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跟林娇娘说,就被九霄拽着走了。
林娇娘望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她眼神沉重,肩背好似瞬间就垮了下来。
她慢慢转身,又慢慢地走回殿中主位上,怔忡地看着手心,良久都反应不过来。
那刻,她好像转眼就苍老了许多。
这边,鱼纯抱着装抹额的匣子,小混蛋走的太快,她踉踉跄跄十分辛苦。
一直出了莲花宫,九霄才慢下脚步,他脸色不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鱼纯喘了口气,她反手拉住他指尖,急急的道,“小混蛋,其实林姨一直很记挂你,也很想你,她只……”
她一句话没说完,猛地就被九霄抱住了。
“小……”混蛋?
“我知道的。”九霄很用力,仿佛鱼纯成了他唯一的救命浮木,他头靠在她肩上,琥珀凤眸之中,骤起碧波风浪。
他其实对林娇娘的记忆并不多,甚至刚才在莲花宫见到她之前,他都忘了她的长相。
可只一眼,所有有关她的记忆,当时就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冲刷着他的神经,叫他骨子里生出无比的眷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跟她亲近,甚至不能再喊她一声“娘”。
鱼纯有点手足无措,她犹豫伸手拍了拍九霄后背,“我晓得,你们刚才都是故意的是不是?免得落人口实。”
九霄低笑了声,他松开她,捏了把她的马尾,眯着凤眸,斜眼看她,“还不算太蠢。”
鱼纯拂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林姨可是说了,要我看着你,不能让你干坏事。”
九霄眸色微闪,他指尖轻轻碰触了鱼纯眉心小疤,“那你可要看好了,供奉院里常有人带我做坏事。”
鱼纯白了他一眼,真当她小孩哄呢?
两人走到半路,就遇上来接的福安,鱼纯笑着招呼了声,惹的福安连连说不用客气。
鱼姑娘来了,小祖宗就好伺候了。
九霄简单的跟鱼纯说了下供奉院的情况,也让她心里有底。
供奉院虽然名义上是在皇宫里,可离皇宫还是很有段距离,且并不归后宫管辖。
且供奉院中,除却九大院,就是国师常呆的浮屠塔,院后头,临着条宽阔的海河,是从前的国师,特意挖掘引流过来,为的就是方便监守海怪的情况。
听到这里,鱼纯眸子一下就亮了。
九霄自然知道她想什么,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有很多海味,随便吃。”
该说整个供奉院里的人,其实都没有安镇百姓那样愚昧,对吃海味这样的事,虽不喜但也不排斥,毕竟整个供奉院时常都要杀很多海物,往常没人吃,就都给扔了。
鱼纯大呼可惜,她早该来供奉院才是。
见她为这点小事就欢快起来的模样,九霄不得不提醒道,“院中形式复杂,除我之外,不能相信任何人。”
鱼纯木愣愣地点头,她又不是傻白甜,这点还是知道的。
供奉院其实很大,一到九院成圆形排开,众星拱月般的围着浮屠塔,院与院之间以挖进来的海水小泊隔开,距离也就大约一刻钟。
九霄带她径直往里走,走到尽头,最靠近浮屠塔的一座院落,才驻足,“就是这里。”
鱼纯在门口看到个刻着“玖”字的木牌,推门而入,里头却是宽阔的殿宇,汉白玉的台阶,红墙琉璃瓦,一抬头,还绘着五彩彩画,富丽堂皇的很。
“住,朝霞殿。”九霄侧头跟福安吩咐。
福安愣了下,朝霞殿可不就挨着公子住的澜沧主殿,一打开殿门,就能看到对方。
九霄瞥了福安一眼,福安收敛心思,连忙布置朝霞殿去了。
“来,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九霄将鱼纯带进澜沧主殿,他接过装抹额的匣子,见鱼纯今个戴的是红宝石坠子,便从自己那套里头选出一样的,塞她手里。
鱼纯二话不说就给他戴上,别说,样式虽然是一样的,可小混蛋戴上半点都不娘气,反而多了几份禁欲的认真。
“第一次戴的是哪个颜色的?”九霄问她。
鱼纯挑出墨玉那条抹额,“这个。”
然后,她就见九霄一手一条墨玉抹额,他眯眼看了看,将两条抹额挨一起,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就听的咔一声,他那条墨玉抹额裂成两半。
鱼纯惊疑一声。
这条抹额,是用银线绞的额身,这会裂开来,才发现里头竟然是中空的,九霄指尖往里一挑,就扯出张巴掌大的白绢布来。
鱼纯大开眼界,她还从来不知道抹额里头暗含机关。
“母亲是谨慎,你的东西一会从莲花宫送进来,都会经过严格的检查,只有你抱着的这个没必要检查。”从来都懒得解释的九霄,也就在鱼纯面前,他的耐心从来不缺。
九霄一目十行,将白绢布上的蝇头小字看完后,随手就烧了。
鱼纯不多问,也不好奇。
此时,福安过来回禀,“鱼姑娘,公子,朝霞殿收拾好了。”
九霄点头,他看了眼站自己身边,虽然穿着男装,可到底还是显得娇小的姑娘,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公子心情不错,福安便趁机道,“公子,老奴以为,鱼姑娘安置在膳房最合适,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闻言,九霄居然有点犹豫,他是不想她做任何事的,最好就乖乖得让他养着。
鱼纯通透,她直接就跟福安道,“那就膳房吧,以后每天给你们做饭。”
福安应了声,都不等九霄点头,他一溜烟就跑去安排了。
嗯,鱼姑娘的话,就是公子的话,没毛病!
“会不会太累?”九霄瞅了眼她的手,十分自然地捉过来,翻来覆去地看她的指尖,“手上长茧了,不好看。”
鱼纯动了动指尖,觉得九霄指腹摩挲的她指缝软肉有点发痒,就像是在故意挠她一样,叫她很不自在。
她抽回手,哼哼两声,“还想不想吃海鲜了?”
琥珀眼瞳微微扩散,鎏金碎光亮的像火山熔岩,九霄不客气的点菜,“晚上吃鱼丸?”
啧,这使唤的,比什么都顺口。
她趴桌上,有点抓狂的道,“你总得先让我休息半天,再有都没海物,怎么做?”
九霄凑过去道,“你先休息,晚点我们去海河捉新鲜的。”
见他一副非吃不可的模样,鱼纯失笑,真是,果然还是个少年心性。
“行,那我先过去朝霞殿看看。”
她抱着抹额匣子就往外走,结果才起身,少年就跟她身后一起。
鱼纯回头看他,眉一挑疑惑地看着他。
美少年再认真不过的道,“你要认床,我陪你躺一会。”
很好,这回在他的地盘,没有碍眼的人,更没谁敢来训他!
鱼纯黑线,她眯起杏眼,“信不信,我去信跟爹告你一状?”
九霄默默看着她,瞳色清荡,似乎毫无情绪,但鱼纯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耷拉的小委屈。
她哼了声,一转头,自个走了,她才不会心软!
九霄见她进了朝霞殿,他倚靠在殿门口,长久地看着,红唇暗沉,眉目冷漠,身上更是有一种晦暗不明的气息在翻滚。
直至福安一应安排好了回来,他才将目光从朝霞殿收回来。
福安心头咯噔一下,将鱼纯的位置又往上提了提,这位可是祖宗的祖宗,供着一准没错。
朝霞殿中,一应都是精致的,无论是被褥还是屏风摆设,样式都尽量在按照她安镇闺房来的。
小混蛋这样有心,她心里还真有些感动。
她躺柔软的床褥上,这些时日的提醒吊胆,终于可以放下了,这里是小混蛋的地方,是可以让她安心的地方。
鱼纯半刻钟都没有,呼吸放缓,就睡了过去。
她在清寒寺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后来被林娇娘接到莲花宫,她听了两人十年的过往,又绞尽脑汁地安抚劝慰,如今,她可以什么都不想的睡一觉。
鱼纯是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盯着樱花粉的床幔愣了有几秒,脑子才慢慢回神,自己是在供奉九院。
“轰轰!”
外头又传来吵闹,鱼纯坐起身来,她理了理长衫,才打开门。
“老九,你莫欺人太甚!”
鱼纯记得,这是三霄的声音,她循迹看过去,就看到张鼻青脸肿的脸。
她诧异地眨了眨眼,所以三霄这是被小混蛋给揍了?
九霄手一挡,拦了三霄的攻击,反手以更快的速度一掌砍在三霄肩头,他还十分拉仇恨的道,“就是欺你又如何?”
三霄气的想吐血,不到五天,他就让这小疯子给揍了两回了。
他喘着气,揉着脸,正想说什么,不经意就看到了鱼纯。
他咧嘴,贱兮兮的道,“哟,有点本事,能从师尊手里捞人。”
九霄还恨他背后告密,一脚快若闪电地横扫过去,踹他肚子上,将人踢出去两丈远。
“咳咳,”三霄咳出血来,他抹了抹嘴角,“行,你厉害,吾往后避着你走总可以了吧?”
九霄红唇一启,“不可以。”
三霄没可奈何,他腾地站起来道,“老九,你到底想怎么样?跟我彻底翻脸,对你没好处!”
九霄睥睨着他,轻蔑的道,“不翻脸,就能有好处了?”
三霄语塞。
九霄忽然道,“上次在安镇,你同本尊允诺了什么,莫不是忘了?”
三霄没忘,他眸色闪烁,一咬牙道,“自然作数,吾明个就兑现。”
如此,九霄才算满意,他对福安一点下颌,福安才将刻着“叁”字的木牌给他。
终于拿回木牌的三霄,适才松了口气,这东西他再不拿回来,怕就要被后面的一院和二院取而代之了。
三霄也不多说,十分狼狈地离开了。
九霄拍了拍衣袖,问鱼纯,“吵醒你了?”
鱼纯摇头,“差不多也该醒了。”
“门口那木牌,就是身份的象征,所以不能轻易让别的院夺去了,五天之内拿不回来,就要被别的院取代。”九霄口吻淡淡的跟她解释了遍。
鱼纯大感奇怪,“那还放门口,不然藏起来?”
九霄看着她,眸色澄亮,“只能放那,供奉院的规矩。”
又是类似养蛊的行为,鱼纯皱紧了眉头,很不喜欢这种氛围。
“上次你出事,就是三霄跟国师告的密,我教训了他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九霄道。
提起这事,鱼纯就愤慨,“堂堂一国国师,这样使手段对付我这种小姑娘,说出去不怕遭人耻笑?”
九霄眸色沉了沉,“他不待见我和你关系好。”
鱼纯瞬间秒懂,这就跟谈恋爱一样,原来是家长不喜欢她,所以使手段非得拆散他们。
不对,她和小混蛋又没在谈恋爱。
“没关系,我和他谈过了,往后他不过问。”九霄拍了拍鱼纯头顶,免得她又想多了。
“只是,暂时不能找罪魁祸首清算回来。”这也是九霄心里不太好受的地方,整整十年,他站的位置还是不够高。
“没事,没事,”鱼纯接连摆手,“林姨很快就找到我了,我没吃苦头。”
才怪,她吃足了苦头,还差点没命!
九霄也不拆穿她,转而说起别的,“我带你去海河那边逛逛。”
这个鱼纯感兴趣,她兴冲冲地跟着九霄,绕过九层高的浮屠塔,听说那国师就在上面,她仰头望了望,冲上面哼了声。
浮屠塔后面不远就是海河,河面很宽阔,直接从海那边引过来的海水,一些海物跟着也就游了过来。
这边没有沙滩,倒是有大小不一的礁石。
九霄牵着鱼纯,她走的摇摇晃晃,一不注意就要栽下去。
两人并肩站在个大礁石上,鱼纯远目一望,就见十多丈外的礁石上,竟然盘腿坐着个白衣人。
“那里有人。”她拉了拉九霄的袖子。
九霄看了眼,面色发冷的道,“是八霄。”
鱼纯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害你走火入魔失忆的凶手?”
九霄点头,“他为人阴险,你不要跟他搭话。”
仅次与他的龙子,心计手段并不输他,唯有武功上面,不是他对手。
隔得太远,鱼纯看不清八霄的相貌,“我知道,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不过他在干嘛?”
九霄不屑地嗤了声,“练功,一直想打败我,不过废材修炼一百年还是废材。”
鱼纯表示,这话真讨打,不过好嚣张,她喜欢。
“你在这等会,我下去捉鱼。”九霄将外袍脱了给鱼纯抱着,二话不说人一跃,噗通一声就跳下海河。
鱼纯起先还眼不眨地盯着,后来河面平静后,什么都看不见,她也就放弃了。
她抱着小混蛋的衣裳,嗅到一股子淡淡的松柏冷香,百般无聊一回头,就见刚才还在修炼的八霄居然往这边来。
她心头一惊,正在想,莫不是这人朝她来的。
就见八霄站在两丈外开口了,“你是新来的……宫娥?”
鱼纯闭着嘴巴,坚决听小混蛋的话,不理他。
八霄又往前走了一丈,“被分到哪个院了?”
鱼纯还是不说话,她甚至目不斜视,将八霄当空气。
八霄跳上礁石,往她面前一凑。
鱼纯这才看清,这八霄眼线狭长,挺鼻薄唇,他左眼下,竟然也是有一点泪痣,位置和鱼纯脸上那颗晃眼看去,几乎没差。
鱼纯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左眼泪痣,八霄也注意到了。
“看来,我们有缘。”八霄微微一笑,他五官不差,这一笑,就有点斯文的书卷气,但还是比不上小混蛋。
他又道,“既然有缘,说说你是哪院的?本尊的八院要了。”
鱼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点。
这种见面就说有缘的人,她两辈子见得多了,非奸即盗,没个好人!
不是好人的八霄对鱼纯似乎很有兴趣,他还在说着,“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供奉院里头,八院最好,因为本尊性子好,九院最不好,院主脾性暴躁,指不定,一转眼就能打死人的。”
鱼纯有点生气了,八霄自荐,她没意见,可他要说小混蛋坏话,踩着小混蛋博好名声,她就不同意了。
“八霄尊者大概没习惯照铜镜吧?”她悠悠开口了。
八霄挑眉,“你嗓子不错。”
鱼纯拒绝接受糖衣炮弹,她接着说,“尊者该多照照镜子,长的比不上九尊者不要紧,但做人哪,不能自欺欺人不是,长的丑了就别出来丢人现眼,回家拿被子将自个裹紧点,省的吓到别人。”
八霄脸色倏地就不好看了。
鱼纯半点不惧,总是有小混蛋给她撑腰,除了不能去招惹国师,她怕谁?
“再说性子,尊者大概不知道吧,九尊者在院子里头,对我可好了,早上还帮我打洗脸水来着,不然八霄尊者晚上帮我倒洗脚水,我就抛弃九尊者过来投奔你?”
总是,这种阴险小人,言语折辱他一回,都是小事。
“不识好歹!”八霄拂袖。
鱼纯眼尖,已经看到河面上有影子,她放声大喊,“快来人,救命啊,八霄尊者强抢民女拉!”
“轰”九霄哗啦冒出水面,水花飞溅中,他一掌打出去。
飞扬起的海水,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冲向八霄。
八霄神色一凛,他想也不想,抬手一抓,就想扯鱼纯挡身前。
鱼纯早防着他,她一墩身,不知从何处摸了块大石头,朝八霄一笑,狠狠地砸他身下最脆弱的地方。
八霄快若闪电,一把抓着那石头,眉目狠色飞快蹿过,他就想惩治鱼纯。
但九霄更快,他人已经跃出河面,稳稳地落到礁石上,直接给了八霄一脚。
八霄不防,直接被踹了下去。
九霄浑身都在滴水,手里还拎着条肥硕的海鱼,他居高临下都睨着八霄,半点都不损威仪的道,“敢动本尊的人?老八,谁给你的胆子?”
八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再抬头脸上已经带起了淡笑,“九霄真是误会,我是看她一个人在这,好奇过来一问。”
九霄不想跟八霄掰扯鬼话,他拿过鱼纯手里的外袍,直接披身上,也不管里头的衣服是不是湿的。
“嗳,都还在滴水,你怎么就穿上了?”鱼纯连忙弯腰给他拧衣摆。
“没事,几步路就回去了。”九霄拉起鱼纯,他看向八霄,目光之中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他在警告他!
鱼纯哪里还管的了八霄,她直接和小混蛋甩手就走了。
八霄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蓦地勾唇笑了起来,“果然如老三所说,心尖子哪,哼,有在意的就好,不怕你没弱点!”
九霄和鱼纯不知道八霄的心思,该说即便知道了,九霄也不会在意,手下败将,敢蹦跶,不能杀,他狠揍一顿就是了。
当天下午,福安拎着海鱼,就带鱼纯去供奉院膳房转了圈。
膳房里头,都是御厨,负责各个院子的一应吃食,本来鱼纯要在膳房做事的话,按理是归膳房这边的管事管束,就是吃住,都应是御厨规制。
但福安特别打了招呼,且又是九院那位看中的人,故而还真没人敢为难。
鱼纯也就顺理成章地吃住都和九霄一起,她在膳房做事,也只用做她和九霄的饭菜,其他的都不用理会。
是以,傍晚时分,鱼纯开始在御膳房处理海鱼的时候,她自己毫无所觉的被所有御厨给排挤了。
毕竟,她再穿男装,也能看出是个娇娇的小姑娘,是以,御厨看不上眼不说,听闻这小姑娘还是九院的人,走了关系进的御膳房,众御厨越发眼红不喜欢她。
鱼纯正一心处理海鱼,也没空搭理别人,她杀鱼的专用小刀没带过来,用着御膳房里头的颇为不顺手。
不过刀工在那,她稍微多费了些功夫,就将鱼杀好了。
“那个鱼姑娘?”她正准备剔鱼刺,就有个圆脸御厨搓着手,看着她笑的眼睛眯成了缝。
鱼纯甩了下手,“有事?”
圆脸御厨讪笑几声,“就是这个海鱼腥味重,其他人还要做各位的饭菜,这染上了腥味可不好办,所以你看,不如你去那边案头处理如何?”
鱼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案头距离有些远,做菜的时候并不方便,是以少有人过去。
她一转念,就明白过来了。
鱼纯淡笑了声,“行,我知道了。”
她说着,动作麻利的将东西都收拾过去,这会,她哪里看不出这些人不喜欢她。
鱼纯不是太在意,她又不是银子,不喜欢就不喜欢。
她专心致志给海鱼剔鱼刺,末了只选最细嫩的部分来做出鱼蓉,其他的她打算随便做成水煮鱼,给福安他们用。
一应准备妥当,她正打算动手,就听一个膳房的御厨,有人阴阳怪气的道,“五院的院主,最用不得一丁点腥,还说海里头那些腥味重的,都该扔了喂狗。”
另外有人应和,“可不就是,看着都是吓人的,谁还敢吃啊,也不怕吃死人了。”
“别这样说,万一有人厨艺高超,自认为天下第一呢!”
跟着,就是嘻嘻哈哈地笑声。
鱼纯气笑了,她咚的一声将菜刀砍案头上,冷眼扫过刚那几个人。
圆脸御厨不好意思的道,“那个,鱼姑娘,他们说的不是你,不是你。”
鱼纯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故意高声道,“我这人,通常对井底之蛙,都是一脚踩过去,踩死了顺手就给煮了。”
旁的她也不多说,直接将鱼肉端上灶,忙活开了。
捣得细细的鱼蓉,被她捏成龙眼大小,又软又黏,其实鱼丸分有心鱼丸和实心鱼丸,鱼纯个人不太喜欢往里头塞馅料,便实心鱼丸做的多一些。
起先剔出来的骨头,她也没丢,全扔锅里大火熬煮成高汤。
不过半个时辰,一碗热气沸腾、鲜香四溢的鱼丸就出锅了,通透的碧玉碗,芳香的鱼汤,白嫩嫩,胖乎乎的鱼丸子在里头滚落几下,配着翠色青菜叶,光是那香味,就已经鲜的人口舌生津。
这还不算,鱼纯动作麻利将水煮鱼一并做了出来。
鲜嫩白滑的鱼肉,铺满褐色的花椒和鲜红的干辣椒,泼上热油,麻辣鲜香瞬间爆开,顿时充满了整个御膳房,要夹了一片鱼肉塞进嘴里,鲜嫩的肉质配上麻辣的口感,那种鲜香、麻辣、细嫩的口感能让人咬掉舌头。
御膳房内,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