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秋日的晚风萧萧而过，车帘被风掀了起来，十一娘抱着她的描金漆匣，趁机瞟一眼窗外，“真是黑漆漆的，什么景看都不到。”
“是啊，现在这个时辰，天肯定是黑漆漆。”高力士本想着问十一娘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折腾这些事，但是他看着十一娘失意的神情又觉得自己没多必要问了。事已至此，问了也无济于事，只能惹人心烦。他安慰道：“我们现在到无相寺也还得几个时辰，估计到那里离天亮不远了。到时好多景可以看呢。无相寺靠着翠微宫，景色美如泼黛。倒是一个合适养老的地方。”
十一娘忽然掩面笑道：“呵呵，高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怎么会说安慰人的话。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元十一，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说什么安慰你的话，我只是感慨无相寺那里景色宜人而已。”高力士刚用违心的语气把这话说完，他又立刻有心惋惜地轻声问道：“唉，你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在今天折腾这些事情？陛下已然改了王皇后的养子忠王为太子。如今的太子仁孝，他继承大统之后，一定为替养母昭雪，且追尊她的后位。其实，这未尝不是陛下给已故皇后的交待啊。唉，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到底计较什么呀？陛下待王皇后也不算薄了。就算陛下有一阵是受了武惠妃的蒙蔽吧。但是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武惠妃都作古很多年了。其实，陛下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也没什么可在意。有些事情既然可以追封，自然也可以追废。”
十一娘叹道：“你说得道理，我都懂也都明白。我今日如此也不是为了替皇后鸣不平。而是为了太子。”十一娘说着，她便将描金漆匣递给了高力士，“高兄，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高力士打开描金漆匣，瞧里面的画卷，他瞥了一眼十一娘，“这是？”
十一娘道：“你把画卷展开，一观便知道我的意思了。”
高力士展开画卷，惊诧道：“这不是曹贵人的画像嘛！元十一，你这是什么病啊？陛下让销毁的画像，你怎么都存了一张？”
十一娘皱眉道：“这哪里会是我存的！”
高力士悄声道：“不是你的，那就是你过去的学生永新存的。之前太子去无相寺祭拜皇后和贵嫔的时候说是瞧见曹贵人的画像，他后来就私下找我提过这件事情，且让我去查一下。结果，是你那个学生永新存一张画，她还刻意放在太子会住厢房里。说起来，这个永新虽然为人脾气差，但也算重情谊。曹贵人都死了这多年了，她还倒是记得，且想着替她鸣不平。”
十一娘垂目低语道：“是不是永新存的，我不知道。现在我同她现在也没什么师徒关系。唉，我早就知道这幅画是我从公主那里偷换来的。公主呢，是太子那里硬取来的。所以，今天上午的时候，太子听闻陛下要来天宝观，就亲自来取画了。这其中的因由，不必我多言，你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微微点一下头，凝神地看着十一娘，道：“嗯，知道。所以，刚才的事情是殿下的安排？”
“这倒不是。乐工是太子安排的，曲目是我自己换的。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我所为。”十一娘轻语道：“后来遇上太子之后，我觉得他直接走贵人的画也不太合适。公主之前因为这幅画问了我很多关于当年的事情。当然，我没有说出秘密，也没跟公主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公主苏虽不知真相，但她估计也起了一些疑心。我想着贵人的画像若是突然没了，那公主一定会大闹的。所以，我便跟太子直言这件事情。后来太子把画给了我，让我自己拿着分寸。这再后面的事情，也就是您们入观之后的事情，是我安排的。”
高力士长叹道：“唉，分寸有很多种拿捏的方法，你又何必非要去无相寺跟永新做伴呢。现在入秋了，无相寺也到封门的时候了。这道门一封不到开春怕是没有机会再开啊。”
十一娘沉色道：“是有很多种，但是我觉得这种最好。一来，我带着画像去了无相寺，公主短期也就找不到了画像。公主找不到画像，一些事情太子也可以无忧，你我也可以安心。二来，现在这种情况的话，公主更是不方便向陛下开口说找画像的事情。公主聪明，她看见陛下对这首《好时光》和贵妃像，不，当说皇后像的反应也该明白了。陛下，对一些不太乐意的旧事情是怎么样的反应。三来，我可不想跟永新作伴。高兄，你想想办法把她调入到洛阳的行宫，然后找机会让她出宫嫁人吧。其实，你我皆知道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当年就是因为替曹贵人仗义地辩驳了一句，加上之前因为她的脾气差得罪太多人，落井下石诋毁她的人也多，她被贬到了无相寺，也是可怜。”
高力士默然了一会儿，点头道：“行。”
十一娘微微地笑了一下，又打了一个寒碜。高力士关切道：“你没事吧？病了？”
十一娘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上山吧。山里秋风凉。”高力士便将自己外衣批到了她的身上，“给你。元十一，陛下都同意让你带一些自己的东西走了。你怎么就带一幅画？一件衣服都不带，你怎么想的？”
十一娘随口道：“额，反正你会送来的，是吧。”高力士想说不是，但他想想还是算了不说了。因为他确实会送去的。接着，他严肃谨慎地轻语道：“对了，十一娘，上午太子来的时候，还有几个婢子看见了？”
十一娘低头思量道：“这事情，你问阿董去吧。因为上午的时候，是我让吩咐她去跟别的婢子说没见过太子来的。她跟多少人说了，我太不知道。我记得在场的人有秋娘、阿越、狸奴和莺莺。这个阿董算是有心人吧。我刚才都没想到她会这样顶罪而且还只字不提太子。对了，今天殿下看见她的时候，说是想起来当年的贵人。殿下还说一句， 惜我时不遇，适与飘风会。终是错过。”
高力士意味深长地叹道：“难怪陛下说还是三郎似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