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憾的葬礼不是沙普尔主持操办的第一个波斯式的葬礼了。沙普尔第一次主持波斯式的葬礼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波斯王勃善活去世了。按道理,波斯王勃善活的葬礼本该由他的长子继忽娑来主持的,但是继忽娑那会儿正在从吐火罗城敢往长安的路上。所以,老波斯王的葬礼诸多事宜只好先由他的少子沙普尔先行来操办了。当然,十岁的小王子说是操办人,其实也主持不了什么事情,葬礼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先由安成县主定夺,随后再交由下面的人去办。
由于安成县主对波斯礼并不怎么熟悉,所以老波斯王的葬礼相关的事宜大部分还得咨询阿罗憾才能决定。现在回想起父亲葬礼的场面,沙普尔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阿罗憾忙前忙后的样子。每每想到这里,沙普尔心中对阿罗憾这个师傅的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转眼十一年过去了,阿罗憾现在也病卒了。沙普尔又一次成葬礼的操办人。可这一次,他的心态跟十一年前完全不一样。
十一年前,沙普尔面对父亲的仙逝,他悲伤到了无措,整个人的脑子都是空白的,甚至当母亲将父亲死讯告诉他时,他开始都不乐意接受这事情是真的。如今他早已不是十岁的孩子。当杜环将阿罗憾的死讯告诉他,他也不在像小时候那样自欺欺人。虽然他心底里在某个瞬间还是希望这消息不是真的,但是他更清楚现实如何,也更明白了现在该做什么了。亲人故友突然病故,任谁都会悲伤难过的。但是一味地悲伤难过并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
所以,沙普尔将自己的悲伤深藏在了心里,开始认真地操办起了师傅的葬礼。直到葬礼结束,沙普尔一个人回到屋里,他才将心中深藏的悲伤转化成泪水释放了出来。然而,此刻他的落泪,不仅是因为失去亲人故交的悲伤之情,还因为他心中对师傅的愧疚之情。沙普尔一直都知道阿罗憾对他的期望是怎么样。事实上,阿罗憾的期望跟老波斯王对沙普尔的期望是一样的,他们都期望沙普尔可以跟他的哥哥一起去复兴那个辉煌的萨珊王朝。
但萨珊王朝曾经的辉煌在沙普尔看来也都只是往事罢了。往事如烟,故国更是不堪回首。事实上,沙普尔都不觉得波斯是他的故国。因为他在长安,长在长安,长安才是他的故乡。萨珊波斯对他来说,只是书中的故国,而且这个故国在百多年前就亡了。所以,他不想将自己的人生搭在这件事情上,同时他不想让自己卷入朝事的旋窝当中。本着外祖父让皇帝的做人原则,沙普尔一直都无意于功名,诸事皆让。
让来让去,让到现在,沙普尔确实什么也没做成,什么功名也没有得。对此,沙普尔暗觉自己对不起师傅这么多年来用心教导,他开始认真地思量起来那日杜环在花圃里说得话,忽然觉得自己是应该多一点功名心。于是,他主动跟高仙芝请缨参入了西进行动。
虫娘受到了沙普尔主动请缨的启发,她欣然同意了高仙芝安排其去曹国的事情。公主如此爽快答应的表现,一度让高仙芝犹豫自己是不是需要约见安奴奴说原计划了。毕竟,他无意于安奴奴这样的婢子,一个堂堂的将军去欠一个婢子的人情也不合适。但是要考虑这次计划是名为去曹国,实则是暗送公主回长安。回长安的路悠长得很,中间若有变故,恐怕边令诚应付不好,始终还是需要安奴奴作应承。
于是,高仙芝在议事厅的东厢私下约见了安奴奴,并将暗送公主回长安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安奴奴得知了计划之后,她愣住了。因为这个计划超出了她的想象。因为这个计划无论最后的成功与否,其实都会被公主发现。公主若知道奴奴为了高仙芝欺瞒她至此,那么她们回长安之后,公主定然不会轻饶奴奴的。奴奴走到现在这一步,她已然无惧于责罚了。因为陪着公主到此,她已经犯了欺君的罪,也已经难逃其责了。现在,她顾忌的事情是公主同自己的主仆情谊会因此破碎。
高仙芝像是看出奴奴的心思,叹气道:“唉,为人婢子是不当欺瞒自己的主人。奴奴姑娘,你不愿意帮忙完成这个计划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我不会勉强你的。其实,我用此策也是有难言之隐的。前些时日,我上京见到了陛下。陛下已然知道公主出走到此的事情了,陛下也已经下口谕让我尽快暗送公主回长安。圣命难为,为人臣也只有尽力去完成才能以报君恩。奴奴姑娘,你是晓大义的人,所以我才跟你这样开诚布公地说这些事情,但求姑娘知道了也不要点破这个计划。毕竟,西征在即,公主继续留在这里显然是不合适的。”
“通晓大义?”安奴奴神色犹豫地怯声问道:“高将军,您真如此看我吗?真如此信任我吗?”
高仙芝点头道:“当然啦。不然我又怎么会把虚以去曹国之名,实则暗送公主回长安的事情同你直说呢!奴奴姑娘,我知道你为难,因为这个计划成功与否,你同公主的主仆情谊都会受到影响。但是眼下的情况,我们不说命君,就是为了公主的安全考虑,也当尽快得送公主回长安才是。再者,若说君命,天下之主当是陛下,你我都是大唐子民,自然也是陛下的臣仆。遇事还当以陛下为重。如今公主微服至此已然触怒了龙颜,想要平息陛下的怒火,公主还得尽快回长安。平息陛下的怒火,这事对公主也是有益处的。”
说到这里,高仙芝见安奴奴神色动容,便主动拉住了她的手,继续道:“奴奴,公主回长安既有利于她的安全,也有助于陛下消气。公主越是不回长安,陛下只会越生气。这样拖延下去的话,对谁都不好。我…我担心拖得时间越久,你夹在中间就越难做。毕竟,公主是不可能拧过陛下的。现在呢,若是该计能成的话,那公主顺利平安地回长安,这对谁都好。若是公主中道发现了什么异样,你就直接将祸事都推我的身上吧!”
“这怎么行呢!”安奴奴被高仙芝套路了,她感动道:“高将军,您说得有道理,我做便是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真是公主察觉问话,我是我作为,岂能怪高将军呢!”
高仙芝拜礼道:“多谢,奴奴姑娘了,只是这得委屈姑娘和边令诚共事一阵子了。因为这次护送公主回长安的事情,我交给他。西征在即,军中抽调不出太多人手。你们是女眷,换别人也多有不方便。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向陛下奏报你的功劳。”
“没什么委屈的。功劳,我当不起。不过,高将军您能记住我,我就很高兴了。不,您能这样替我想,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说罢,安奴奴恭敬地拜了一礼,接着她乘高仙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搂了一下高仙芝,便红着脸羞涩地离开了。
四月,虫娘和安奴奴按着原定计划在龟兹镇的东门启程,准备出安西,前往曹国。与之同时,高仙芝带着自己部将士卒整军出发向前进。沙普尔和杜环自然在高仙芝的队伍当中。所以,虫娘在东门外横竖都等不来了她的檀郎,为她送行。见公主踌躇不前,边令诚问道:“殿下,您这是要等谁呀?曹国路远,尤其是向西走,驿站相隔较远。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耽误时辰太久。”
安奴奴心有歉意地轻语道:“殿下是在等沙普尔王子。我们都要去曹国了。现在耽误一点又如何?”
“这是你们等不到啊!现在沙普尔王子和高将军一起,正在西征的路上。”边令诚立刻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话,他赶紧自打圆场道:“殿下,行军打仗是要策略。你这边是一方队,高将军那边是一个大方队。大家都有着自己的行军路线,是沙普尔王子既然跟高将军在一起,那么他自然按着高将军的调度来。显然他不可能现在过来给您送行。我们不也能过去给他们送行。毕竟,我们也有我们任务。别忘了,我们最后也不得在怛罗斯汇合嘛?殿下,行军不能耽误时辰,还是……”
未待边令诚说完,虫娘沉色道:“出发。”说罢,虫娘便上了车。此刻,她心里有些不甘心,因为她特别想要见沙普尔,也特别想要问沙普尔为什么这段时间又变得总是躲着她。但是行军在即,沙普尔不会来的。再者,沙普尔选择跟高仙芝等人一个方队行军,其实也足见他的想法。所以,虫娘没有再等下去。
军士们一边拜礼,一边应声:“遵命。”随后,全队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