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斯坦姆被问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心想说：弟弟啊，你真是不当家，不知家底如何。现在吐火罗城中，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可以调度呢？萨珊波斯的辉煌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这个话，鲁斯坦姆说不出口。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故国梦在。外加，他也不想将这个梦打破。
沙普尔像是鲁斯坦姆的心思，替他言道：“波罗蜜，吐火罗离这里是没有那么远，但是征调也得有足够的士卒。据我所知，吐火罗城中的士卒好像并不多呀。”
波罗蜜顿了一下，皱眉道：“小叔，士卒是不多，但是人并不少啊。我们可以临时征兵呀。”
鲁斯坦姆有些烦躁，训话道：“弟弟，你不要幼稚了，好不好？征兵，你说得容易。征兵，不需要筛选吗？你认为一般的士兵就容易当吗？当兵不仅是需要好的身体素质，还需要一定军备知识。这不是随便拉一个人来就可以当。就算事态急迫，放低招募的标准，新进的士兵投入到战场前也需要做掌握一定的作战技能。招募士兵，训练士兵，乃至调度士兵，这些也都需要相应的人手。弟弟啊，你虽然擅长读书，但书本上的行军打仗和现实是不太一样的。”
“是，哥哥，你说没错。行军打仗这块的事情，确实不是我的强项。但我也没有幼稚到将你说这些事都想得很容易。我知道书卷上的行军打仗和现实不一样的。要不我也不会跟你来这里呀。我不是纸上谈兵的人！”
波罗蜜话音一落，鲁斯坦姆便疑惑道：“纸上谈兵什么意思？波罗蜜，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不要动不动说着波斯语就冒出汉语词汇。我听不懂。”
“纸上谈兵，就是说一个人就知道看兵书，就知道在纸头上跟人用笔墨来谈兵论战……”
未待波罗蜜用波斯语解释完，鲁斯坦姆便打断道：“那不就是你嘛，纸上谈兵！你说没有把这些事情想得很容易，但你说得却很容易。你说这些意见的时候，你想过现在吐火罗城的情况吗？没有吧？你真有认真想过的话，那你就不会说得这么轻巧了！”
波罗蜜道：“哥，你这么说就没意思。我记得阿罗憾老师讲过纸上谈兵这个典故出自中国古代一个叫做赵括的将军，据说这位将军很善长跟人讨论行军打仗，他第一带兵就带了四十万赵国的士卒跟五十万秦军，前半程他带着赵军跟秦军打得不相伯仲，后面赵国的支援跟不上，在缺粮的情况下赵军后来输了。所以，这个叫赵括的将军成了纸上谈兵的第一的人。可我觉得一个熟读兵书的人尚且如此，不读兵书岂不是输得更加惨！何况，哪个将军不读兵书！我读书又就不对了？”
“我的好弟弟，从小到大你总是喜欢听阿罗憾念叨那些古书中的故事，尤其是汉典里的那些事。我不否认那些故事很精彩。但在精彩的故事也只是故事。这不是兵书。我……”鲁斯坦姆想说我真应该听父亲的话，就不该带你来这里。因为你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可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又说不出这样打击人的话。于是，鲁斯坦姆顿了顿，调换话题道：“我跟你说不明白这些事。我看还得找阿罗憾跟你说。对了，沙普尔，阿罗憾人呢？他数月前写信给父王，让父王派我们过了。现在我们过来了，怎么都不见他来迎接啊？”
沙普尔踌躇地用汉语道：“师傅，他不在了。所以，他来不了。”
鲁斯坦姆茫然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在了？”
波罗蜜关切道：“老师，他回长安了？”
“不是。”沙普尔低着头，用波斯语道：“阿罗憾老师，他因病去世了。”
波罗蜜震惊地瞪大了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事情对他来说太意外了。鲁斯坦姆愣了一小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两月开春我和弟弟离开安西都护府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其实，阿罗憾老师送别你们的时候，他已经病了。后来他的病越来越重，什么药都用了，可都没什么效果。老师他久病不愈便就故去了。”沙普尔说着，他拍一下波罗蜜的肩，轻语道：“老师，走得时候很安详。节哀。”
鲁斯坦姆顿了顿，宽慰弟弟道：“弟弟，阿罗憾走得安详，你也别太难过了。诸事还的向前看，你得明白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波罗蜜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和小叔，茫然地点了一下头，依旧不知道自己当下该说什么。因为阿罗憾的死对他来说实在太意外了。但是时不待人，还没等波罗蜜从这个意外的悲伤消息所带来的无措中缓过神来，高仙芝已然派自己的手下回到大帐宣达了诸将商议的结果，他们同意了鲁斯坦姆的建议明晨加快攻城拔寨的速度。
按理说，自己的建议被大家通过应该高兴才是。可现在这样的情况，鲁斯坦姆根本高兴不起来，他心情沉重地对弟弟说道：“弟弟，高将军已下令加大猛攻的力度，争取一举攻克怛罗斯。可考虑之前我们谈到在那些点。大食的援军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看这样，弟弟你现在就赶紧启程回吐火罗城跟父王交代一下情况，然后征募一点人过来吧。”
波罗蜜茫然道：“哥，可是你之前不说我只知道纸上谈兵嘛？征募人手这样的事情，你放心交给我？”
“不放心，但也没有别的方子。”鲁斯坦姆沉色道：“你这样书呆子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和你小叔更加担心。何况，有父王在，征募人手不是会让你一个人做的。”
波罗蜜皱眉道：“哥，我说我不是只会纸上谈兵。我不去。回吐火罗城征募支援人手，我看这事情你回去跟父王说，比我要合适。父王，他素来更偏爱大哥你。出使长安是由大哥你来做，自然现在也该由大哥你回吐火罗城。我现在回去跟父王做呈报。父王大概只会训责我……”
鲁斯坦姆严肃道：“就是训责，那也是你应该接受的。波罗蜜，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应该有轻重之分。眼下的情况，这里多你一个读书人不多，但少你一个读书人也不少。你并不善武。所以，你比我更合适回去跟父王带话。何况，你的母亲还健在，就是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该回去。本来父王就不同意你来。”
“哥，我……”波罗蜜感觉哥哥的画中之意是担心他在这里的安危，他顿了一下，正想要说自己虽不善武，但自己并不缺少勇气的时候，鲁斯坦姆又言道：“波罗蜜，我是你的哥哥，你就不能听我一回话吗？”
沙普尔亦劝道：“波罗蜜，你应该听鲁斯坦姆的话。一场作战当中，每个人应该都有自己的工作任务。你现在回去征募人手也是一个任务。你做好才是。再者，你不回去，谁去跟王兄传报阿罗憾老师的死讯呢？好了，不要纠结了。速去才能速回啊。”
波罗蜜迟疑一会儿，神色为难地点头道：“好吧。我就先带十名卫士回吐火罗城征募人手。”
鲁斯坦姆和沙普尔异口同声道：“快去吧。”
“是。”波罗蜜向鲁斯坦姆和沙普尔拜了一礼，便离开了。待波罗蜜走后，沙普尔一脸踌躇地用波斯语问道：“当下吐火罗城中，还能征募到预备的士兵吗？据我所知，你们城中军备素来是不多的”
鲁斯坦姆看了一眼沙普尔，垂目道：“是这样。所以，我其实也不知道波罗蜜回去后能不能招募到人，甚至我都不知道父王会不会让他再过来。但是我会留下替父王现实他对天可汗的承诺。因为他的承诺也是我的承诺。”这时，沙普尔注意到鲁斯坦姆背后背着的行囊里露出了皮布的一角，皮布的上面镶满了宝石。沙普尔低语道：“卡维战旗？你还带来了卡维战旗？”
“是的。我带来了。说起来，今次也是我现实梦想的一个机会。沙普尔，我的汉语不好，远不如你和波罗蜜，但是我的汉语也没差到完全听不懂你们说什么。我记得那次在长安，我带着波斯马球队大胜了大食马球队。回来之后，你看我往卡维战旗镶宝石，我们谈了卡维战旗的历史，我说旧的旗帜没有了，但未来我会把这面崭新的卡维战旗上所有空白的地方都镶嵌满宝石的。然后，你是说靠赢马球比赛嘛？不，不是，从来都不是只靠马球比试。”
鲁斯坦姆说完，他回头对沙普尔淡然一笑，行了一个波斯礼后，便迈开大步从大帐的门走了出去。
沙普尔望着鲁斯坦姆离开的背影，望着他背后带着的卡维战旗露出一角，他顿时觉得卡维战旗之所以弥足珍贵，不是因为上面嵌满了熠熠生辉的宝石，而是因为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代表了一场胜利，而每一个胜利的背后都有像鲁斯坦姆一般英勇的武士在。即使当下没有得胜，但只要有鲁斯坦姆这样的人在，胜利迟早会来吧。想到这里，沙普尔感慨道：“真是钟鼓馔玉不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