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高仙芝安排好看护公主的事宜,回到行令处,而边令诚早在门候着了。见高仙芝来了,他立刻启门,笑迎道:“高将军,您和弘农王谈得如何?”
高仙芝没有回答,迈步走到了内屋,见里面空无一人方才冷冷问道:“边监军,你又想要私谈什么?”
“我想谈什么,您应该是知道的。”边令诚合好了门,浅笑道:“高将军,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公主和您到底谈得如何?我看您进来时的表情,想来你们谈得不如意,公主不同意返回长安吧。不过,这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毕竟,公主好不容易才到这里。现在曹贵人的遗卷还没有找到人翻译,公主是不会甘心半途而废的。何况,现在回去想完全瞒过陛下也是很难的。这又要担责受罚又不能完成目标,还不如一意孤行……”
高仙芝打断道:“边监军,现在阿罗憾已经答应了公主翻译遗卷,公主也答应了拿到译文就回去。于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说重点即可。”
“说重点?”边令诚皱眉道:“我现在说的就是重点。高将军,您我其实都知道阿罗憾是不可能翻译那份遗卷的。因为遗卷的内容涉及到陛下。不然,阿罗憾早在长安的时候,他就会帮公主翻译了。呵呵,阿罗憾在长安不敢做得事情,难道到这里就会敢做?除非他不打算回长安了。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回长安呢?往西哪有什么地方比我们大唐的长安好……”
高仙芝再次打断道:“说重点。”
“重点是阿罗憾现在答应公主翻译贵人的遗卷,估计也只是权宜之计。什么时候能翻译完,这是没有结果的事。反正拖着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更不会得罪谁。拖久了,公主微服出行的事一定会败露。陛下知道了也责怪不到他。因为他不是侍奉公主的人,也不是州境关卡的负责人。公主微服出行的事,跟他根本什么关系。但是,您就不同了。”边令诚正色道:“您可是安西四镇的节度啊!公主现在到了石国,中间途径您的辖所,您没有发现,还让沙普尔帮她补办过了文牒,这难得不是失职吗?”
高仙芝沉色道:“言过了吧。公主这一路途径的州境过所这么多。若没有发现公主就算是失职,那失职的人太多了。同时,公主微服出行这本身也是皇家秘闻。陛下知道了也会敕令保密的。故此,陛下不会追责太多。再者,纵使我有失职之处,但我也有军功在。何况,我现在已经派人严加看护公主一等人了,还在公主身边暗中安排了眼线。不管阿罗憾到底译不译遗卷,公主现在都不可能西行了。我现在同陛下写密信呈报公主的情况,这也算是亡羊补牢了。陛下是圣明之君不会多加怪罪的。”
“军功?亡羊补牢?”边令诚从怀中取出一册阴符递给高仙芝,“高将军,事情恐怕没您想得那么乐观。您看看斥候的密报吧。那个出逃的石国王子现在已经遁入了大食人的领地。您要亡羊补牢的怕只是一件事情。石国王子到大食人那里会怎么说您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呢?我想您比我有数。对了,之前您说石国库藏的宝贝都由我得了。这话对也不全对。毕竟,您也没有少得呀。不过,我和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没什么不和,而且我只是一个宦官而已。宦官不过是陛下的家奴,家奴是代表不了主人的。可您是陛下的爱将,是安西四镇节度使,是大唐的栋梁。所以,那石国王子只会跟大食人说您是多么不仁义。您在这里的声名受损,这不仅对您不利,对大唐也不是好事。何况,现在石国王子逃去大食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向大食人求支援。大食人会不会借机出兵,您比我更清楚。毕竟,大食早就想要向东经略了。说白了,现在石国的事情也只是先告一段落罢了。不久的未来肯定还有一战。这样的情况之下,公主绝不能久留此地。”
见高仙芝默然地盯着阴符,边令臣继续道:“高将军,恕我直言,眼前的情况算是急迫,但是您最好也不要直接强行送公主回长安。因为这样肯定会得罪小公主,得罪了她等于间接得罪贵妃。得罪贵妃,您想要不得罪陛下也很难。再者,您在陛下发现公主出走之前,未做呈报就直接强行送公主回去的话,这个做法本身也很欠妥。因为会显得陛下像是一个失职的父亲,连女儿出走去这么远的地方还都不知道。而且没有呈报等陛下的回应就直接善做决定,您不觉得无礼嘛?”
高仙芝略有踌躇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是指公事,是军务。管公主是陛下的家事。陛下的家事,岂容外臣多言!您不问陛下的意思,直接强行送公主回长安。这行为本身就是越俎代庖。虽然当下您这样做了,陛下不会拿您怎么样,说不定还会表彰您,但是日后如何就太好说了。陛下的脾气向来难测。您还记得霍国公王毛仲吗?他可是陛下的旧臣,从中宗皇帝那会儿他跟随陛下了。可惜这人居功自傲,后来还是因为犯错被陛下赐死了。对了,陛下论他的罪责时,就连数十年前他在诛韦后时曾心持两端的事情都记得呀。所以,您别觉得眼下无事就是平安。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上来。”
高仙芝阴沉着脸,低声问道:“边监军,你有什么计策?”
边令诚浅笑道:“有是有。说起来有点长,就怕高将军,您嫌弃我啰嗦。”
高仙芝不情愿地作揖:“请讲。”
边令诚面露贪色地还礼道:“高将军,您客气了。您想听,我说就是了。不过,在下有点不敢说。毕竟,说了的话,日后出了什么岔子,我本来不用担责的事可能也要担责了。所以…”
高仙芝鄙视道:“所以,你这次又要问我索要多少财货。”
边令诚拜礼道:“将军真是爽快人。我也是爽快的实在人,一百金足矣。您答应了,我就说。”
高仙芝冷脸道:“说!”
“多谢,高将军。”边令诚又拜了一礼,道:“送公主回去的事肯定得做的,但是不能在写密信之前做。这密信也写得循序渐进,头封信给陛下提示,让陛下自己去发现公主出走的事为好。等天子下敕令让将军您找公主的时候,您再送公主回去。这样您才有功。至于这密信,自然由我这个寺人来写。因为我之前在宫中伺候,我说看见一个像公主的女孩才说得过去。我写了这封密信,事情成功劳大半是您的,事情不成的话,我起码得陪您担待一半以上的责任。高将军,您给一百金不亏吧?”
高仙芝思量了一会儿,挑眉道:“可是边监军,石国王子已经逃到大食的话,那么大食人早晚都有动作的。您说的办法,恐怕耗不起时间吧。”
边令诚淡然道:“耗得起,而且还富裕。您现在已经拿下了石国。直接向陛下呈报得胜,退回安西都护府调整即可。大食人的经略最多到石国的边上,不可能到安西都护府的治所。这点您我都清楚。”
高仙芝神色有些犹豫,道:“可是呈报得胜的话,往下必然要凯旋归朝献俘的呀。”
边令诚哼了一声,略有讥讽地笑道:“高将军,我们在石国获得大胜是事实,这本来就是要呈报的事。不为献俘的话,您令人收捕石国王室又图什么呢?高将军,您现在的犹豫大概是因为您担心陛下会召见石国国王吧。石国国王会把您和他之间的矛盾和您这次讨伐石国的过程中使诈的事情呈报给陛下吧?唉,这是您多虑了。首先自古兵不厌诈,其次人与人之间矛盾,陛下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再者,陛下不懂粟特语,石国国王也不太会说汉语。所以,没有翻译的话,他们根本沟通不了。至于翻译的问题嘛,您入朝后打典好李林甫、杨国忠、王鉷这三人万事无忧。说起来,高将军您入朝也有不少次了,如何跟陛下呈报,您比我要明白呀。其实,您跟陛下谈得欢的话,陛下也未必会想着召见石国国王。”
见高仙芝依旧默然,边令诚继续道:“高将军不要犹豫了。现在凯旋也得从速,因为我的密信得在您出发以后寄。这样才让您从失查变成有功,才能帮您撇清派沙普尔帮公主补办文牒一事。”
高仙芝默然思量许久,沉色道:“唉,事到如今,先就这么办吧。”
“高将军,您放心,您不在的时候,我把事情都办妥的。”边令诚拜了一礼,面上略有讽意地笑道:“呵呵,您的一百金,这回花得值吧。”
高仙芝冷漠应道:“去办你的事。百金回到安西,我派人送到府上的。”
“边某,谢将军。下官告退。”边令诚附身长拜了一礼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