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礼完毕后,当沙普尔正要坐下的时候,李玢突然恶作剧似的推一下凭几,使凭几的木脚撞到了沙普尔的膝盖。沙普尔不自觉地身子向前倾倒,将棋盘推翻了。李隆基随手抓起一把棋子重重地掷向了李玢,睁目道:“二十郎,你这是做什么?朕刚说要如家人礼,你怎么能这样欺负自己的从外甥呢?”
接着,李隆基亲自起身走到沙普尔边上,将他扶起了起来,关切道:“苏发,你没有事情吧?是朕教子不严。朕一定会严惩二十郎的。”
李玢有些委屈道:“是我错了,父亲。但我也是好意啊。我是想着替苏发解您出的难题,才如此下策。现在盘棋翻了,他的难题不就决绝了嘛。”
李隆基越加生气道:“什么替他解难题啊?你孩子简直胡闹得没边了。你觉得朕就这么在乎一盘棋的胜负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好事情。你是朕的亲儿子,朕岂会跟你计较一盘棋!你这样做,完全是曲迎朕意。故意输棋本就是错事,现在你竟然还推责于他人。你的行径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李玢伏地拜礼道:“父亲,是儿子错了。对不起,求您原谅儿子吧。儿子听凭父亲发落。”
李隆基依旧怒气道:“二十郎,你不要求朕原谅你,也不要跟朕说对不起。这些话,你应该跟苏发说。至于发落?哼,苏发,你说该怎么发落?”
沙普尔木讷地看着正在跟他拜礼致歉的延王,脑海中一片空白。第一,他没有想到延王突然推他一下,用使他摔倒打翻盘棋的计策来替他解开这盘,他完全想不出该怎么走下步的棋局。第二,他没想过陛下会突然如此盛怒。毕竟,方才陛下对延王还很亲和,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人说伴君如伴虎,看来真是这样。沙普尔回过神来,拜礼道:“陛下,臣无大碍。刚才摔倒是我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这也不全然是延王的错。再者,方才的事情,臣也认为延王是出于好意。”
李隆基沉色道:“好意?明明是他故意推了凭几才使你摔倒,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这个孽子曲迎朕意,怎么说是好意?”
沙普尔伏地尴尬道:“延王是曲迎了陛下的意思。但是他这样做为了使您高兴。为人子者,想要顺父亲的心意也是常情。延王的想法虽然没有用在正题上,但是不能因此否认他的本意是好的。另外,延王是推了臣,也让臣摔倒了。但是他也确实替臣解决了燃眉之急。实不相瞒,臣思量这么久的时间,确实是因为臣想不出下步棋该怎么走。由此,臣望请陛下能原谅延王的过失。至于发落,臣着实不敢。因为自古从来没有人臣发落人君之子的道理,也没有从外甥发落从舅舅的道理。”
李玢附和道:“父亲,儿子错了。求您饶了儿子这次吧。儿子再也不敢如此。”
李隆基叹气道:“都起来吧。二十郎,这次朕就看在苏发的面子,不同你计较了。”
李玢拜礼道:“谢父亲。”
李隆基道:“不要谢朕,谢苏发。”
“是,父亲。”李玢又跟沙普尔拜了一谢礼。沙普尔赶紧回礼拜道:“臣不敢当。这是陛下之恩。”
李隆基揽须道:“苏发,你可真是德性宽柔之人。呵呵,难怪御史大夫王鉷和小三郎都向朕推你去吐火罗城协助继忽娑和鲁斯坦姆两父子。看来他们没有跟朕推荐错人。说起来,当年朕差一点册你当波斯王,若非让皇帝再三跟朕说,他的养女安成县主唯有一子,实在是不舍得放你去吐火罗城。呵呵,想来有些可惜你了呀。你倒是很有为人君的宏度。”
高力士附和道:“陛下,您现在送怀化大将军去波斯也还是来得及的嘛。怀化大将军既是您的从外孙,又是上代波斯王勃善活的嫡子,理当承大业。”
听到这里,沙普尔算是明白了进殿之前,高力士为什么说陛下召他是有好事。原来高力士说得是陛下有意让他去做常驻吐火罗的汉官。沙普尔赶紧拜礼推辞道:“陛下谬赞了。臣尚且年少,不堪大任。更没有为人君的心思。毕竟,长幼有序。继忽娑兄长已是波斯王,他又年长于臣二十余岁。臣理当让之。”
李隆基拍了一下沙普尔肩膀道:“苏发,你快起来。你这孩子的性子太谦虚了。你虽然年少,但是你比朕的小儿子要懂事很多啊。二十郎,在处事方面尚不如你持重谨慎。”
而李玢在一旁则露出惊诧的表情。他原以为父亲召苏发入殿是因为察觉虫娘芳心暗许,想要召见女婿,所以可客套地说如家人礼。现在看父亲召见苏发只是为了吐火罗城和波斯的事情。如此,父亲跟苏发说从家人礼,大概出于拉拢之意吧。李玢又看一眼苏发的腰间的香囊,他想着父亲不可能没发现这是虫娘的东西。若父亲知道是虫娘已经芳心暗许的话,还这样对苏发言说的话,显然父亲是不乐意把虫娘嫁苏发。这样的话,保不齐父亲打算送苏发去西边,只是为了断虫娘的念想。毕竟,父亲要指派汉官驻吐火罗的话,他的选择还是很多的。并非是一定要选苏发。想到这里,李玢有点同情眼前人。
于是,李玢说和道:“父亲,堂姐唯有一子的话,您把她的独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堂姐思念起儿子的话,她得多难过啊。再者,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苏发想来也省不得自己的母亲这样思念她吧。”
李隆基不悦道:“二十郎,那你去吧。朕不难过,朕的儿子多。”
李玢伏地道:“父亲,但是儿子会很思念您的呀。”见气氛尴尬,高力士便说和道:“陛下,不要责怪延王。延王这样说也是出于仁爱之心。只是延王年少,尚不知孝道除了父子,更有君臣、子侄等等。安成县主是陛下的侄女,她也应对陛下敬孝。想来安成县主也能理解陛下的抉择。再者,怀化大将军乃是波斯王后裔,为了祖先和亡父之业,更当去西陲呀。不忘旧业也是对先人之孝。怀化大将军,您说是吧?”
沙普尔知道延王是为自己说情,他亦不愿延王由此被陛下责怪,便开口道:“臣愿为士卒,为陛下茂边西陲。但是官爵,臣不敢多受,臣也不愿多受。因为亡父之愿,即是让兄长继承王业。臣是诚心让之的。再者,臣之愿只是能侍奉陛下左右。”说完,沙普尔拜了一礼。此刻,他的心里有点想去西面看看的,一来是因为朝中事情太波云诡谲了;二来是自从他认识了阿瞒之后,他一直颇为感怀于阿瞒对亡母故土那份好奇。事实上,他自己对亡父波斯王勃善活的故土也有类似好奇吧。不过,他并不想将自己陷入朝政的泥潭,无论在哪里他都不想要涉足朝政。
臣是诚心让之的,这句话勾起了李隆基对自己大哥让皇帝的回忆。遥想让皇帝在世之时,对他这个做天子的弟弟最常说就是这句话。李隆基叹气道:“唉,苏发,你的性子倒是真像你的外祖父。行了,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朕会再做安排的。”
“遵命,陛下。”言罢,沙普尔便在伏地拜礼之后,转身离开了。见外人走了,李隆基赶紧扶起了自己的儿子,关心道:“二十郎,疼不疼?朕刚才拿棋子丢你,你这个傻小子怎么不躲开呀?”
李玢道:“不疼。父亲,我躲开的话,您不是会更生气吗?”
李隆基语重心长道:“你不躲开,朕也很生气,而且还心疼。你这傻小子都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呢!以后当躲则躲。算了,以后类似的事情,我还是找你三哥来做吧。小三郎在这方面比你机灵多了。你这孩子也太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