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良好的睡眠，赚钱还有什么意义？”
“人生而平等，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亲爱哒，说个正经事：昨个儿我夜观天象，天王星要入驻你的金牛座了……anything is possible……”
睡梦中，乔尚笙发现巨兽哥斯拉正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人话，而且，立在几个街区外的它突然迈开大步向他走来时，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半梦半醒间，他意识到，这声音来自现实，于是他警觉地支棱起耳朵。
听声线，有点像夏天，听音调，一点都不像夏天，而且，夏天……得了吧，她是那种会研究星座星象的人吗？不过，声音来源确实是出自卧室，难道卧室里除了夏天，还有一只咕噜吗？（哈利波特中的小精灵，曾秘密出现在哈利的卧室与他争吵。）
他偷偷地下地，贴到门板上听——好像是在……配音？给电话录音配音？
“黒木先生可能要向你求婚了哦……说是想帮我量身打造一档节目……偷偷告诉你，总经理居然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啊。”
搞什么啊？
“才不呢，我并不想去。这样自自由由、开开心心地做着小主播，才是我的小确幸。还有，我喜欢的，是周星驰那样的男人！”
“噗！”乔尚笙赶紧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来——周星驰那样的男人？好吧，虽然这女人的品味真的很怪，但谁让他自己也是星爷的铁粉呢。
这通配音后不久，夏天便起床了。乔尚笙还算上心，已经开始张罗早饭。
他的嘴巴好像和眼睛是被同一块肌肉控制，只要睁着眼，嘴巴就合不上，能一直唠唠叨叨个不停。今天早上，轻音乐首次被早间新闻取代，主播神情庄重地播报着，乔尚笙擎着锅铲，就像科幻片里的联邦调查局的人：“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整理一下的话，发生在人间的事也就那么几种类型。”
夏天不置可否，她路过时有意无意地瞭了眼沙发，吃惊不小，窄小的沙发上居然摞着只长条的桃皮绒抱枕，抱枕上印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动漫御姐。她顺手拾起翻了个面，眼睛辣得睁不开了——这边是个穿着水手服的可爱小学生，但是她那两颗比奶牛还巨大的胸器是怎么回事呀？
不仅如此，乔尚笙为自己准备的被褥和枕头也都是花花绿绿的动漫，不仅有萝莉，还有糙爷们。譬如那被单上印的糙老爷们，小眼睛大脸盘，浓密的白胡子像镰刀般向上翘着，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去，满嘴大黄牙不说，还有颗是缺了的。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老男人怀里酣然入睡？她惊悚地头皮发紧，赶紧抚掉手臂上的一层鸡皮疙瘩去卫生间洗漱。
真是不敢苟同乔尚笙的审美。
“为什么偏偏是咱两呢？”吃饭的时候乔尚笙还在纳闷：“我们两个空间的房子、道路、邻居、父母都没变，为什么偏偏咱两变了呢？”
有大厨在，早餐不再是牛奶鸡蛋，而是正宗的中式早餐，小笼包子八宝粥，炖牛肉和腌酸菜，夏天根本顾不上跟他多说话，但念在他辛苦的份上，只能应付：“你说呢？”
“有没有可能，”他撅着屁股，半个身子都倚在桌面上，非要凑前来说悄悄话：“整个世界都是假的，是被创造的配角，只有我才是真正的主角？”
“你以为你是谁？”
“乔尚笙。你就是用我的模样创造出来的。”
“太看得起自己了，就算世界真是被设置出来的，比你优秀的主角一抓一大把，缺你？”
“这你都不懂？”乔尚笙失望地摇摇头：“我问你，都市言情剧选角，除了演技，还要求演员有什么？”
“颜值？”
“Bingo！”乔尚笙打了个响指，屁股一抬就坐到餐桌上，一张大脸以复兴号的车速猛地凑到夏天面前：“那么问题来了，我与夏天孰美？”
“君美甚，老娘何能及君也。”
夏天翻了个白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揪着乔尚笙的领口向外走，而彼时乔尚笙正抱着碗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
“我还没吃饱！”
“一寸光阴一寸金，下次想在吃饭时啰嗦，想想这个惨痛的教训。”
爱视界公司，乔尚笙作为夏天的第一助手正式上任。大部分演播室都不尽相似：灯光闪耀的舞台、围着舞台的数排观众席、搬进搬出的各色道具……所有的工作似乎第一助手都得略懂，原本他觉得经过一番相处，灯光师啊，录音师啊，导播啊，编辑啊，大家都应该喜欢他了，可是目前看来，大家简直是跟他有仇似的，使劲地用新人，所有跑腿儿的活都落他身上了。更要命的是，这些已经够他忙了，却不是重点，重点是伺候夏天那位奶奶，化妆、补妆、走台等，甚至帮着拿包，倒水，都是他的活。
“累吗？”空闲的时候，夏天问他。那还用说，累死了。
“不要紧，一会儿对比一下黄尚的助理，你就觉得很幸福了。”
看着夏天得意的神色，乔尚笙气不打一处来：女人，你故意折磨我，等着瞧，小爷我正式向你宣战！
不过，夏天的温馨提示一点都没错，原定的录制时间在黄尚眼里屁都不是，打电话过去，说昨晚太累，还在睡觉。好，包括他的粉丝为主力军的观众，乐队、导演、主持人……整个节目组的都在等，等到中午盒饭吃过了，大伙又累又困恨不得都猫在椅子下的时候，被电话催了八百遍的明星终于闪亮出场。
保镖开路，保镖结尾，助手跟了三四个，经纪人一路护送，从保姆车下来，就被早等在电视台外的粉丝们围堵，幸亏中午日头正烈，黄尚不想多呆，两分钟温柔问候粉丝搞定，两分钟后，全团队变脸，像是开赴战场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挤掉粉丝进了台。
台里已经派出多名保安来保护黄尚不被粉丝们围堵打扰，尽管如此，直到进了演播室，大明星还在抱怨，粉丝乃一群煞笔。
乔尚笙震惊了，更让他震惊的是，全节目组没有一人表现地惊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而黄尚的助理小马，直接将乔尚笙雷到地平线以下。小马哥，头发蓬乱、两眼无神、面黑唇青，过去搭话人家都不带翻你个白眼，就是会两眼瞪着天花板，任思绪在空调风中流淌。但是，这样的人，只要听到黄尚喊一声，立马巴拉拉小魔仙变身，头发有型了，两眼有神了，面泛红光，跐溜一声就奔地没影了。
乔尚笙目瞪口呆的片刻，夏天都没忘记帮他合上下巴：“办个洗牙套餐吧。”
节目组和艺人团队并没有多余的客套，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货色，简单的工作交流，对黄尚的一番形象包装后，新一轮录制终于开始了。
《我为夏天狂》——对不起，乔尚笙的时空里根本没有这档节目，著名主持人夏天——对不起，没听过。
自然地，他也从未见过夏天在《我为夏天狂》的舞台上、在镜头前的模样，而此刻，他再次被震惊了——她今天服装简单质朴，非常宽松却毫无臃肿或懒散之感，相反更让她有一种潇洒的侠气。乳白的颜色在灯光的映衬下，让她整个人都白得发光，英姿飒爽。
这……就是昨天那家小小的裁缝店做出的衣服吗？高手在人间，那位裁缝师傅一定是非常了解夏天的气质和形象了。
黄尚和她坐在两张沙发上，沙发的角度正好能被完美地收入镜头，也会让双方有种在朋友家做客的非常轻松的感觉。
嘉宾看上去很放松，两人说说笑笑，大约就是黄尚出道前后、拍戏前后的故事，顺便再把他“很努力很认真很有礼貌还有点害羞的邻家大哥哥”的人设炒起来，中间还被经纪人打断过两次，夏天也没放弃自己的风格，时不时地抛出点犀利的问题和观点。
录制并不是很顺利，谈到校友们一致评价他是校霸，欺凌弱小、游戏女孩的问题时，黄尚甚至当场发飙想离场，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双方再经交涉，换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方法——
“你告诉我说，你有一段让你遗憾至今的回忆，借助这个平台你想对那些曾经被你伤害的同学道歉？”
“是的——”李公子看似懊悔地低下头，揉搓着双手：“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就像扎在我心口上的针，每当想起，就真的好痛……”
“第一次在现场，什么感觉？”吴昊侧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他。
“来个垃圾桶，呕吐体验会更好的。”话说着，乔尚笙嘴里吹起了一块大大的泡泡糖。
“那么，我就理解为，你感觉很糟糕？”
“一个‘很糟糕’，一个‘好可怜’。”
“什么？”每次听乔尚笙说话，他都怀疑自己没听清。
“好可怜啊。”他狐疑地观察着乔尚笙，惊讶地发现他确实是一副怜悯的神情，这倒让他很纳闷了。
“她明明就不想和黄尚这样的人渣站一起，可她站上去了，没有吐，还逼自己演得那么好，就像一只被耍的猴儿，所以好可怜。”
吴昊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叫你这么说，夏天的确可怜了。”
“你觉得呢？”乔尚笙问他。
“我觉得，人在做的80％的事都是很可怜的，所以，应该讲求意义——夏天有能量，她的节目在短时间内就获得大量观众认可和喜爱，我相信这就是她做主持人所追求的意义。”他欣赏舞台上的夏天，她像一道仿佛不存在于人间的独特的风景，引他驻足，进而击打着他的心门。
“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他由衷感叹，痴迷地望着演播室的主人公。
“你喜欢她？”
吴昊被吓了跳，虽然他隐藏地很好，但禁不住乔尚笙眼睛都不眨地观察他。
“每个人都喜欢。”他搪塞，后来发现这个说法太绝对，不符合实际，便稍稍修改了。
“一部分。”他说：“爱她的人爱她要死，恨她的人也恨她要死。”
“啧啧啧！”乔尚笙咂咂嘴，看向高坐在舞台上的夏天：“都是男人嘛，你坦率一点好啦，我都看到你眼里的光了……”
“我……我是欣赏人才，你不要误会。”
“好啦好啦，随你怎么找借口。”瞄了眼局促的吴昊，乔尚笙计上心来：“我说，我和夏天，我两同居但没同床，订婚什么的，在变成现实之前都是虾扯蛋。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那个女人过得最最幸福，为此，我在乎给她幸福的人究竟是不是我。”
吴昊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他的脸渐渐泛红，思忖片刻，话到喉头，顿时感到一股久未生津的瘙痒，呛得他咳嗽起来。他拿纸巾捂着口鼻，背过身，尽量压抑着咳声。
倏尔，他回过头来，一张快要烧成猪肝色的脸，眼里还有没蒸发干净的的泪雾。
“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他小声地问。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公平竞争啊。”
吴昊又咳了起来。
“说真的，你要再咳下去，我就想要你推荐止咳糖浆了，汇仁这个牌子就挺不错……”
“你真会搞笑咳……咳咳！”
殷勤的同事为他递过来杯水，吴昊喝了两口，总算是压住了。这顿咳嗽好，真好，胸腔里的一股憋闷之气已经跑了不少。
“听着，我知道你和夏天是情侣关系，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我相信夏天的眼光不会错。是我推荐你做她的第一助理的，我是这公司的总经理，是这节目组的顾问，是这主持人的好友，我对拿自己的爱人开玩笑的人毫无好感，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说着，他迈开步子，但乔尚笙及时堵在他面前：“谁说我在跟你看玩笑？难道一定要我像现在这样一副正正经经的面孔，你才相信我很认真？”
“正常的男人不会这样……”
“就算我是不正常的男人！”
就这样静默着，乔尚笙开玩笑似的从来都不肯认真起来的表情，让吴昊必须控制好自己的心态和情绪，等他恢复平常心的时候，他感觉过了一千年那么久。
“真的，别开这种玩笑，你们两奇迹般的爱情故事我听说了……”
“对，但与我的决定不矛盾，爱情这个词本来就充满了疯狂、矛盾与妥协。规规矩矩的，那叫凑合着过日子。”
见吴昊有些动容，他招呼着：“跟我来！”
无论谁的肩膀，乔尚笙都能很自然地搭上去，他带着吴昊走开几步，背对着演播室的舞台，等到该路过的人都路过了，折磨得吴昊也刚刚好，他才神秘兮兮地开口了：“爱情都是自私的，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轻易地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我也一样，但太多因素会影响他们的决定，有时，让给别人——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反倒对他们来说是种解脱，能够让他们安心。”
“你看到我整天笑嘻嘻的，很开心对吧？可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出，哪种人才会是我这样的？有的人，他们是真的很幸福，而且他们的幸福还将绵延长久，有的人，他们也幸福，但是，他们的幸福时间不多了！”
吴昊的震惊，恐怕堪比一块天外陨石擦着火星掉进他的碗里。
“你……”
“对，我时日无多了。”乔尚笙伸手，无力地在他眼前晃晃，既无奈又悲伤地请求：“但请别这样看着我，兄弟，我不想让别人同情我——现实就跟一场场狗娘养的电视剧，还是容易死人的韩剧，让你尝到爱情的甜蜜，许下山盟海誓，再饱尝分离的痛苦！”
这时，乔尚笙心里也打了个鼓：是不是演得太过了？这台词怎么好像是急于甩掉痴情小三说的呢？吴昊什么人？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万一真看穿，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他挤出两行眼泪，朦胧着眼望着吴昊：“实不相瞒，哥们，我只想为夏天找个爱她的、疼她的男人，如果有钱有地位有身份，那就更好了，意味着她以后至少不用在物质上吃苦受累，你知道，她抠地紧。”
抹掉眼泪，他沉重地叹声气：“你就当我什么都不是，我和夏天情侣关系不过是不得已而维持的幌子。”
“吴哥……”这时，导播找到了两人，有事打断了那种粘连的气氛，正是纳闷为啥两人眼圈都红红的时候，吴昊挥手打发了他。
他尽量让自己把乔尚笙当做健康的人看待。
“什么病？”
“癌。”
吴昊无意地看向夏天：“我有朋友……”
“不用了，这次离开夏天，我就是去见那些‘朋友’的，”乔尚笙打断他：“这事隐瞒着所有人，我不希望夏天痛苦，你懂吗？我已经在准备后事了，我陪她的时间不多了，这世上我最牵挂的、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你懂吗？”
吴昊用力点着头：“我明白。”
“我想在死亡将我们永远分离之前，帮她找到能够继续替我守护她的天使。所以，当我看 出你爱着夏天的时候，你就能猜到我有多惊喜了，你也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跟你说那段不正常的话了。”
“我当然……”吴昊摇头：“但是夏天爱的是你！”
“如果你做得够好，她就能忘记我。”
“这样不对……”
“难道让夏天以泪洗面、度秒如年就是对的吗？”扶着他的肩膀：“夏天对你有好感，在家时也经常说起你对她的照顾，我衷心希望你两能擦出爱情的火花，长长久久地美满下去。”
他露出一抹鼓励的微笑，扬起拳头砸在吴昊的胸口上，：“试试看，如果你尽力了，能不能得到一个和此刻不同的结果，我希望我们都能不负自己！不负夏天！”
吴昊一愣，意识到这是他的一种独特的打交道方式，便也还过去一拳，末了，他并没有急着放下拳头。
“你找对人了，”他说，“我和夏天认识不是一两天，我们很久之前就已经相识，从那时起，我心里的位置就属于她了。”
大大咧咧的男人咧嘴笑了。然而，真正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清楚：
夏魔女啊夏魔女，谈个恋爱，转移转移注意力吧，别老盯着我老乔，你要是智商下线，时间忙乱，放心，我会过得很舒坦。
“乔哥，乔哥，去找瓶眼药水——”那边又有人在喊，吴昊一句话就给斥了回去：“乔尚笙是夏天的助手，还是你们的助手？有手有脚的，自己去找！”
两人心灵相通地对视一眼，共同看向对话中的主人翁，这个可怜的女人正在安慰她不屑接触的人渣：
“每个人都会经历年少无知，那是我们成长必经的痛。我相信，正是有了这段经历，才铸造了今天的你。如果同学们收到的你的歉意是真实的、真诚的，他们一定会为你而高兴的——你是真诚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