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似泉水般,浸冷,疏离,再也是不从前喊“阿泽”时的温-软-旖-旎。
两颗眼泪从眼尾跌落,慕容泽的手还是牢固圈住,只是把头稍稍往后挪,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她——
失而复得,人生之大幸,莫过于此。
从此以后即使她永远不原谅自己,也没关系,至少自己不用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至少自己的忏悔有了一个着落。
“对不起,卿卿。”他重复着,口吻酸涩,“从前是我错,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战惊石的心神还是比陷入巨大情绪波澜的慕容泽要稳上几分,他听出一点端倪,上前伤感道:
“你从前的身手……”
她从前的身手十分高超,和慕容泽,或自己甚至还会略高一筹。
因为她实在聪明,有一颗玲珑剔透心,善于把握对战的每个时机,甚至快速分析出对手的状态和招数,从而给予绝对致命的回击。这样的对手,比那些仅仅高强的还要可怕。当年长汀密林一战,南越将西苍诸人尽数剿灭,就是她和自己过了四百招之后,趁自己中掌受伤,从而带着慕容泽深入密林,保全性命。
就算她之前武功尽失,有天机老人,就是白老头的存在,如今要挣脱慕容泽的束缚,不是一句话么?
她为什么不挣脱,甚至在他揭面具时也没有反抗?
战惊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慕容泽这会儿也嗅出点不同寻常,失神的喃喃:
“卿卿,你……”
宁卿卿终于迎上慕容泽的星眸。
在他黑幽幽的瞳孔里,她瞧见自己冷若冰霜的倒影。
从前,自己是多么迷恋这种温柔对视的时刻啊,可惜的是,不复从前,不复从前。
“我武功尽失,不是拜你一杯无忧所赐么?”她扬眉,苍白平静的面庞涌现出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后来我在天牢被百般折磨,中毒,引产,身体遭受过巨大损伤,再加上坠落悬崖断四肢尽裂,即使有师傅和天机门,我也不可能再习武。所以,还请你放开,现在的我,不可能逃出你们两个看管。”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议论“今日阳光静美”这般平淡随和。
可是,落在慕容泽和战惊石心里,每个字,都像惊雷——
他们都算得上世间高手,太明白对于一个从小习武并有所得的人来说,永远不能再有武功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慕容泽哽咽,“是我!”
“当然是你!”
战惊石怒火中烧,化拳为掌,对准慕容泽的后背袭去,让他吃惊的是,慕容泽压根没有躲闪,就像刚才受了白小四那掌一样,硬生生的挺住,他甚至非常小心的将宁卿卿护住,不让他的趔趄碰到她,仿佛怀中所有,是他在世间最难得的珍宝。人家压根不出手,崇尚磊落的战惊石也不好再出手,他怒叱:
“为什么不接招?慕容泽,你他妈就是个懦夫!既然知道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在她面前谢罪?”
宁卿卿冷眼瞧着他们两个,一言不发。
“我……”慕容泽梗住,随即冷道:“这是卿卿和我之间的事,只要她需要,我随时可以……”
“少他妈废话!”
一想到宁卿卿从此再也不能舞剑如花,战惊石的心便痛得不能自已。他当然清楚自己这种行为或许并不会得到宁卿卿的认可,可是,他压根控制不了自己。这些年,他的王府充斥着皇帝和大臣塞进来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里只有宁卿卿,只有她!或许,她就是他的心魔。
“看招!”
为了逼迫慕容泽出手,战惊石剑走偏锋,疾劲掌风往宁卿卿那边扫了扫。
慕容泽果然上当,一把护住宁卿卿小心将她推开几步,反身迎上他的凌厉招式。
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宁卿卿远远看着,平静如镜的心里荡过几丝涟漪。
她和战惊石,不过只有一战之缘。从那以后,战惊石便对她欣赏有佳,假如撇开两国对立的情形不说,她其实也很欣赏战惊石,为人豪放磊落,严于自律,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不过,也仅仅是朋友。在她“死”后,他还能这样不遗余力的报仇,说不感动肯定是假话,可惜,他选的方法错了——
她自小生长在桃花坞,父亲教诲一直铭记在心,那便是:天下苍生,重中之重。
“没看出来,慕容泽你还是个怕死的孬种!凭你对她所做的那些,死一百次都不够!”
“朕和卿卿的事,轮不到你置喙!我们西苍的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南越人管!”
“本王见不得你残暴无道!”
“错,你是嫉妒,嫉妒卿卿选择朕!”
……
两个男人边打边骂,很快,战惊石落于下风。
论嘴皮子功夫,他怎么可能是腹黑慕容泽的对手?
心知他们心里皆埋藏了许多的情绪需要发泄,宁卿卿静静立在一旁。
她告诉自己,之所以留下,是为了必须让他们履行停战协议,与这个无关的,全不插手。
暮色四合。
眼看天渐渐暗淡,全力以赴的两人仍然不分伯仲。
树木簌簌的声音由远及近,宁卿卿最先听到,她心中掠过不妙,立刻转身查看,意外就发生在转身的一刹那。一抹灰色身影像老鹰般俯冲下来,迅速扼住她纤细优美的脖颈,然后迅捷有力的将她挡在身前,做出防备慕容泽和战惊石的姿态。她随之瞪大眼睛,一把久违的、自己死也不会忘记的嗓音从黑幽幽的树林里冒出来:
“想不到姐姐命这么大,掉下万丈悬崖也死不了。”
将头上的黑色披风帽抖落,宁初初和碧桃一前一后走出来。
宁卿卿被挟持,慕容泽和战惊石都不敢乱动分毫,察觉到一层又一层的人包围上来,恶斗一场的他们对视一眼,心中俱有些后悔。
四年不见,宁初初丰腴几分,柔媚的脸上布满嫉恨和狰狞,杏眼更是如淬毒的针,仿佛随时要把自己钉去阴曹地府。恨么?宁卿卿问自己,当然是恨的。若非她,自己怎么可能失去引以为傲的武功,怎么可能遭受酷刑、永失孩儿?然而,恨的同时,她又想起师傅说过的前尘种种——
原来,宁初初真是父亲和玲珑阁阁主林婉词的女儿。
尽管是林婉词给父亲下药而有了她,血脉却不容否认。
爹,你临死前说对不起我,其实就是说,宁初初真是我妹妹,对么?
“多谢妹妹惦记,我命当然大,因为……我还没有兑现当日分别时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