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娘跟着洗衣服的大婶,有时会接花月坊洗衣服的活计。这些衣服华丽,是最要小心的。需先在水里浸浸,将皂角在手里打出了汁,再揉到衣服上,不像其他的衣服可以用棒槌捶打。
幺娘不免好奇花月坊是做什么的,那里的姑娘怎么会这么金贵?幺娘洗好了衣服送到花月坊,便不由自主留神看着那些姑娘,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有奏乐的。看得久了,幺娘对跳舞独有慧根,便随着跳,也有模有样的。偶尔被花月坊的几个舞娘看到,都赞幺娘天分高。幺娘暗暗存着心思,如果真能把舞跳好,那可比洗衣服有前途多了。
这天她又给花月坊送衣服的时候,听说何大人的府上要选几名舞姬,还找了花月坊里跳舞最好的几个姑娘去“指点”了一二。其中一个和幺娘熟识,便打趣道:“你不妨也去试试。何府那几个笨手笨脚,还不及你呢。”
说者无心,幺娘却不由心里动了一动,这算不算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何大人是什么人物她不知晓,可王公贵胄、官宦士绅,家里豢养几个舞姬、歌姬是再平常不过的。到了那样的人家,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
小桃见过祁公子后蔫了几天,渐渐地回了神。尽管自己那念念不忘的心情如今看来是那么可笑,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她的伤心,她的难过,只能揉碎了再黏成一团,放在心底,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独自咀嚼。祁公子当初又疾又快地救她,祁公子牵起她的手给她银子,祁公子眼底的笑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是能让她甜甜一笑的蜜糖。
日子又在闲云流水中过了半月,幺娘这天上午就收了工回来找小桃,半天不说话,只拉着小桃的手抿唇笑。
“什么事开心成这样?”小桃瞪大了眼睛。幺娘和小桃不同,小桃一点小事都会叽叽喳喳,幺娘却是腼腆,很多事不形于色。乐成这样,那是真有大好事了。
幺娘笑吟吟说道:“何府同意收我做舞姬了。”
“舞姬?你?”小桃惊讶的嘴巴里能塞进一个桃子,“你怎么不声不响谋到这个差事的?”
“现在说也不晚嘛。”幺娘拍了小桃脑袋一下,“何府要几个舞姬,管事的四处托人找,我便托了花月坊里的绿萝帮我去说合说合,管事的让我试着跳了一段,没想到真成了。”幺娘眯着眼笑道,“去了何府,就不用再担心吃饱穿暖了。”
小桃一惊:“你要去何府?那我怎么办?”
幺娘捏了捏小桃的手:“我怎么会不管你。绿萝也荐了你,说你天赋好,只是没跳过。我说你不去我也不去。管事的最后答应,让你随我去试半个月。要是行,就正式收下来。”
小桃呆住了:“我?你让我撑筏子卖酒还差不多,跳舞我哪里会?”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我以前还只会讨饭呢。”幺娘看着小桃,“我很想去,也不想和你分开。”
“可是……”小桃想了想,憋红了脸说道,“去了何府,是不是就出不来了?是不是除了何府的人别人都见不到了?”这是她最担心的。
幺娘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深深看着小桃说道:“听说做何府的舞姬,会在何府宴会大请宾客的时候表演,或者何大人去赴宴,也会带着撑门面。这些场合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小桃,祁公子是富贵子弟,如果你想遇到他,待在酒坊是很难的。”
小桃的脸红彤彤的:“我没有——”她此刻才发现,她的心思,幺娘都懂,只是一直没有说破。也许,从她执意要来金陵,从她向赵公子打听祁公子,幺娘便什么都知道了?小桃更臊得慌。
“小桃,”幺娘拉起了小桃的手,“你卖一辈子酒,我洗一辈子衣服,再找个杀猪的或者挑水的嫁了,这样的一生,你愿意吗?”
小桃没有吭声,在云湾村的时候,她以为她的人生就是幺娘说的那个样子,撑一辈子筏子,再找个挑水的嫁了。可是,遇到了祁公子,她好像就不甘心那么过一辈子了。
幺娘的声音很平,却字字扎进了小桃的心里:“如果你坐在这里等,什么也等不到。为什么不想想办法离他近一点?”
幺娘的话,像平地惊雷一样,把小桃打懵了。过了好久,小桃点点头答应了。她不想和幺娘分开,也想试试,如果不坐着等,生活会有怎样的改变?
何大人是何许人?小桃进府三天了也没弄明白。她这回是真的开了眼,什么叫亭台楼阁,水榭琼宇。假山、碧水、小桥、亭子、楼阁,宛如仙境一样绕来绕去。和幺娘从后院西处角门进入何府后,便被侍婢带着绕过了三处小桥,一处假山,走了两个抄手回廊,绕过一处烟霞阁,转来转去,最后到了一处独立的院落,上面写着四个字,小桃也不认识。侍婢告诉她们这里叫做“清音出岫”。好拗口,小桃记了好几次才记住。
“何府可真大。”小桃边走边忍不住叹出了声。幺娘捏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出声。
侍婢微微笑道:“这可不是何府。何大人的府邸在朱雀大街。这里只是别院,何大人很少来。公子和小姐嫌府里闷,倒是常住这里。别院住的是府里的优伶、乐姬、舞姬。你们平日里不要四处乱逛。仔细冲撞了公子小姐。”
小桃连连点头,眼睛都不够用了,这么多新奇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还只是个别院?真是大户人家。
小桃和幺娘,还有另外两个舞姬住在一个房间。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有教习的舞娘来教舞姬们学舞。
小桃终于明白,人的天赋真是不同的。幺娘天生就像是个游走的燕子般,动作轻盈,身形婉转。舞娘教一遍,幺娘就能跳得很好,还能举一反三。而自己,就真是个撑筏子的命。怎么扭,手脚也协调不到一处。
管事的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走了。
一连几天,小桃连最简单的滑步、甩肩、回眸,都学得磕磕绊绊,更别提那些有难度的了。而幺娘没几天已经成了新招募这批舞姬中的翘楚,后来索性被调拨到“瑶台阁”单独训练。瑶台阁是何府别院近几年来不断筛选后留下的舞姬,个个都是长袖善舞。幺娘是这拨新人里唯一一个被选到那里的。住的地方也换成了单独的一间。
幺娘担心小桃,舞娘教完后又拉着小桃没日没夜地教,小桃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看你是白费力气。我这个笨样子,哪是学这个的料。”
幺娘也不明白,聪明伶俐的小桃,怎么就教不会。想了半天,才说道:“我觉得你不是笨,是没用心。过两天是何大人的寿辰,何府里会摆寿宴。到时也会有别的府的舞姬来献舞,我会求管事的带着你去看看。你看人家跳得好,自然就愿意学了。”幺娘这几天正在和瑶台阁的舞姬一起排一出“绿腰舞”,准备在何大人寿宴上表演。
“那太好了。”小桃喜上眉梢,有热闹看就能让她一蹦三尺高。管它有没有舞姬呢!
何大人的寿辰很快便到了。天黑漆漆的,刚敲过四更,小桃和幺娘已经坐在了马车上,马车向朱雀大街的何府疾驰而去。小桃揉着惺忪的眼睛,窝在幺娘的怀里贪睡着。别院驶向何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前后有十几辆。不止舞姬,还有歌姬、优伶、乐姬大大小小四五十人,并着乐器道具家伙事,昨晚就装好车,今天一早出发。
以小桃在舞姬里的资质,是绝没有机会来这种场合的。好在幺娘现在能和管事的说上话,好话说了一箩筐,管事的便让小桃做个粗使的丫头跟了来,帮着端茶倒水,递个衣服打个下手。
小桃并不在乎做什么,马车一到了何府,便立即机灵起来。何府的戒备更加森严,马车停在了何府的后门。歌姬舞姬下车后,从后门绕过角楼,被统一安排到一座阁楼上休息整顿。等宴会开始后,再被带到舞台后面西侧的阁楼,准备依次表演。小桃便不停跑前跑后,帮着整顿收拾,不亦乐乎。
中午,寿宴在何府后院正式开始。舞台坐南朝北,有三层阁楼那么高。而北面、东西两侧都是二层阁楼,有各个厢房,坐着各位前来贺寿的大人及家眷,在交杯换盏中欣赏着各色表演。
小桃在舞台后面的阁楼,看不到全景,只能偶尔看到舞姬排成各种队形,长袖翻飞,幺娘说得没错,这么看起来,是非常美。但自己这辈子,怕是没那个造化跳得这么好看。小桃正胡思乱想着,被一双大手猛地一拍:“快把这个给幺娘送去。”小桃一看,是一个托盘那么大小的莲花,应该是幺娘她们那个“绿腰舞”的道具。小桃赶忙捧着跑下阁楼,一路小跑到舞台后面,递了过去。
下一个舞就是绿腰,小桃绕了个弯,转到舞台的西侧,又往北走了两个廊子,准备找个能看到舞台全景的地方猫着。别人的可以不看,幺娘的舞一定要看。小桃刚挪到下一个柱子旁,冷不防和经过的一个人撞了个趔趄,小桃吓得一哆嗦,抬起头看了看来人,眼睛瞪大了:“是你?”
那人挠了挠头,恍然笑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卖酒的吗?”他对小桃也还有些印象。
小桃顾不得回答,忙紧张地问道:“祁公子呢?他也来了吗?”
男子点头:“来了,我家公子同何大人、何公子都是熟识,自然要来的。”说罢指着东侧的阁楼道,“喏,就在那里,穿白色袍子那个。”
小桃使劲揉了揉眼睛,距离有些远,她看不太真切。但是既然他说在,那就一定在。小桃的心跳得好快,没来由地脸就绯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对了,见了你两次,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小桃,现在何府做事。”
男子也笑了:“我叫云笙,是公子的书童。”顿了下说着,“我现在得赶紧去马车上给公子取个物件,待会回来再同你聊。”说完急匆匆地向后走了。
小桃站在原地,仍然看着楼阁上祁公子的方向。哪怕只是个隐隐约约的身影,都让她目不转睛。是不是心里记挂一个人,就算隔着再多的人、再多的物,他的方向都能像磁针石一样吸着自己的心转过去?
小桃拍了拍自己的脸,转头看向舞台。绿腰舞开始了。从舞台正中缓缓向上升着一个物件,小桃仔细端详,可不就是自己刚才送去的那个盘子大小的莲花座吗?这时琵琶声急,忽地从上空飘下来一个人,一身水绿的幺娘飘然而至,落在了莲花盘上。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幺娘稳稳落下,在莲花上一个回眸亮相,四周猛地一阵叫好。
琵琶朱弦变缓,幺娘在莲花上长袖舒卷,一会儿单脚独立,一会儿引身悬空,招来叫好连连。小桃都顾不得拍巴掌,眼珠完全被幺娘的舞姿吸引了过去。幺娘美得都不像凡人。小桃正看着入痴,忽然背后传来两声轻轻的咳嗽。小桃一愣,转头过去,一位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冲着她微微笑,身边的侍婢小桃熟悉,是何府别院的小春。
小春看着愣愣的小桃,说道:“小桃,这是二小姐。”
小桃听说何大人有两位千金也住在别院,却是从未见过。手忙脚乱地屈膝做了个礼,二小姐一抬手,声音很爽利:“过来。”
小桃小心翼翼走过去,二小姐问着她:“刚才那个书童你认识?”
云笙?小桃轻轻点头,小春走到小桃身边,将手里的一块丝帕递给小桃:“待会你把这个给那个书童,让他交给公子。不用说是谁给的,他见了就知道。”
二小姐深看了小桃一眼,唇际翘起,转身离开。
小桃第一次见何家的小姐,却是这么猝不及防。小桃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丝帕,上面是一簇兰花,这是什么意思?交给祁公子做什么?她有些纳闷。
过了半晌,云笙也没有过来找她。小桃手里攥着那块烫手的丝帕,这要是没交出去,回去怎么向二小姐交代?再抬头看看楼上那个白色袍子的修长身影。也罢,小桃咬咬牙,冲着东侧阁楼的二层走去。
小桃刚走到东侧阁楼,门口的守卫便拦住了她:“阁楼上的都是贵宾,你是哪处的?”
小桃垂下眉眼答着:“我是遵了二小姐的吩咐来的。”
守卫仍然不放行:“大人有令,任何人不许上去。你要找谁,我可以通传,让他下来。”
小桃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二小姐巴巴的让她送东西,原来这楼不准上去。她们看小桃和云笙说话,便以为她和云笙熟悉就让她跑这趟差。
小桃只好答着:“我找祁公子的书童云笙,有东西给他。”
其中一个守卫上了楼,不多时,云笙随着下来,看到小桃,笑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找你呢,你这么急?”
小桃把帕子塞给云笙,撇嘴道:“我才不是专门找你说话的。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再交给祁公子。”
“谁?”云笙把帕子收进袖子,问道。
“她说祁公子看了就知道。”小桃凑到云笙跟前,低声问道,“这帕子有什么特别?送这个给祁公子做什么?”
云笙微微一笑:“我们的本分是传东西。切记少打听。”
小桃吐吐舌头笑了,问着:“祁公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云笙说道:“我家公子是太子侍读,自然炙手可热。”看小桃懵懂的表情,又解释道,“太子侍读,陪着太子读书。” 太子侍读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品阶,但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作为陪太子读书的人,自然在太子登基后前途无量。
“哦。”小桃应了一声。太子身边的人,那就算皇亲国戚了吧?
云笙嘿嘿笑着:“端午那天见了你之后,公子回去还问我记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
“真的?”这个消息来得太兴奋,小桃的眼睛猛地亮了。
“当然是真的。”云笙说道,“不过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你。公子还说你挺有意思的。”
这句话让小桃的心里像灌了蜜似的,忍不住整个脸都鲜活了起来,眉眼弯弯地问道:“祁公子还说什么了?”
云笙挠挠头:“别的就没说了。”顿了下说道,“我得赶紧回去服侍公子了。下次再聊。”说完匆匆进了阁楼。
小桃的心仿佛一瞬间就蹦到了云端,忽悠悠地颤了起来。开心,太开心了。祁公子还打听她了。要不是周围人多,小桃简直想撒个欢儿蹦起来。
这时从后廊走来一行人,是跳绿腰舞的几个舞姬。中间一个正是一身水绿的幺娘。小桃刚想开口喊幺娘,又想起这里是何府不能大喊大叫。只好掩着自己的嘴巴,看着幺娘几个进了祁公子所在的东侧阁楼。她们进去做什么?小桃有些疑惑,却也无暇猜想。只是喜滋滋地蹦回舞台后的阁楼。
过了半晌,幺娘和那几个舞姬回来了。其他的舞姬还好,幺娘的脸刷白,没有一丝血色。小桃跑过去拉着幺娘:“我看到你进了东侧阁楼。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幺娘紧紧攥住了小桃的手,低声说道:“我见到他了。”
“他?谁?”小桃摸不着头脑。
“你还记得送我们鞋的李公子吗?”幺娘问道。
小桃点点头,她当然记得了,那个一身贵气的李公子。
“刚才就是他召见我们的。原来他是当朝的六皇子。”幺娘的目光飘得很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没想到他的身份这么尊贵,我这么费尽周折……”
“六皇子?”小桃打断幺娘,嘴张得老大,皇子!在义庄遇到皇子!小桃捏了捏自己,不是做梦,“你确定是李公子?没认错?”
幺娘摇头:“不会错的,李公子有一只眼睛是双瞳。这样的人怎么会认错?”
双瞳?小桃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李公子的相貌英俊伟岸,是有点特别,但她没注意是哪里特别。还是幺娘看得仔细。
幺娘她们今天再没有舞蹈要表演了,小桃便帮着将东西收拾归整好,准备回别院。正忙着,一个侍婢过来对小桃说道:“外面有人找你。”
阁楼下是几株柳树,两个男子站在树下,丝丝缕缕的柳条仿似也多情,在微风里摆着,其中一位长身玉立,绿柳拂面,温润清凉。小桃的心“怦”扯了上来,几乎要蹦出来。祁公子,在树下等着她?!
小桃的头有些眩晕,情不自禁抬手将耳边碎发抿了抿,脚步都放轻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好在何大人寿辰,给下人的衣服都是统一的粉衫蓝裙,比之前的补丁衣服好多了。小桃定定神,两只脚几乎倒不过来似的,不知道怎么挪到了祁公子身边,声音有些扭捏:“祁公子,找我吗?”话没说完,脸已经绯红。祁公子临风而立的样子太好看,让她睁不开眼。
“是。”祁公子的声音温温,话音刚落,云笙已经走上前一步,将袖中的丝帕塞到小桃手里,“我家公子说不能收这个。”
丝帕顿时变得烫手,小桃猛地抬头,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祁公子,声音慌乱:“这不是我的,这是——”
没有等小桃说完,祁公子轻轻抬手:“我知道。烦劳姑娘转达丝帕的主人,她的心意,正修心领。但东西是断不能收的,免得污了大家小姐的声名。”
祁公子的话文绉绉,小桃也不是太懂。但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滴出血,好像祁公子拒绝的是自己似的。小桃的手脚不知怎么放,这帕子要是还给二小姐,会不会骂死她?看向祁公子的眼神更加无助。
祁公子似乎看透了小桃的心思,眼底浮上笑意,整个脸庞因着这丝笑更加俊朗得摄人心魄:“你只告诉二小姐,过几日,正修自会亲自登门拜谢。你不用担心她会责怪。”
小桃听到这话心里定了定,看着祁公子的眼睛神魂都游离,讷讷地问道:“祁正修,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祁公子微微笑着点点头。
小桃的心剧烈地跳着,片刻后终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定定看着祁公子道:“我叫叶小桃。”
祁公子颔首而笑:“好。我记住了。你是何府的——”
小桃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舞姬。”
“哦?”祁公子略一抬眉,眼里多了一丝赞赏,“想必你的舞姿应当不输今日的绿腰。”
小桃的心更加跳突,自己这么轻贱而卑微,但是每次在祁公子的脸上都看不到一丝嘲讽和不屑的神色,只有让人满身心暖意的平和和鼓励。
祁公子从袖中取出几粒碎银递给小桃,微微躬身揖了一揖:“辛苦小桃姑娘。”说罢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小桃袖里揣着丝帕,心里揣着心思,魂不守舍地和幺娘她们回到了别院。刚把马车上的东西帮着搬进了别院,已经有侍婢来传二小姐请她过去。小桃摸了摸袖子里的丝帕,脚步重了起来。
在侍婢的带领下,小桃第一次到了二小姐的闺房。屋里罗帐重维,珠帘漫卷,极是奢华。小桃没敢怎么仔细打量,向二小姐行了礼。二小姐扬着下巴问道:“丝帕送出去了吧?”
“送出去了。”小桃的头低着,“不过——祁公子又给送了回来。”小桃把袖里的丝帕双手捧到了二小姐面前。
“什么?”二小姐的声音顿时像冰锋一般厉色,一把把丝帕扯了过来,紧紧盯着小桃,“谁送回来的?”
二小姐的表情有几分狠戾,一脸意外。小桃极力保持着声音平稳说道:“祁公子亲自送回来的。说心意他领了,但东西不能收,怕污了小姐的声名——”
小桃还没有说完,二小姐已经盛怒,厉声喝道:“好了!”咬牙低声道,“滚出去!”
小桃一愣,她的话还没说完呢。但二小姐已经快将手里的丝帕扯了,小桃有些胆怯,低着头退了出去。刚出去,就听得屋里一阵把东西砸到地上的叮铃咣当的动静。
小桃拍了拍胸口,二小姐看着如花似玉的人,脾气可真大。小桃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刚转过两个莲池,从假山旁走出来一个侍婢,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是小桃?”
小桃点点头:“你是哪处的?”
那侍婢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随我到大小姐那里一趟。小姐有事吩咐。”小桃愣了,大小姐?小桃心里忐忑,随着那侍婢走去。
虽然同是何家小姐,两人住的地方却相距甚远。小桃跟着侍婢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绕了几条回廊小径,才到了别院东侧向北伸出去的一处院落里。院子很幽静,满眼的竹林,在竹林中穿行了半晌,才到了大小姐的房间。
与二小姐的奢华不同,大小姐的房间简单素洁,临窗的香案上燃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青瓷香炉,袅袅上着青烟。香案旁的柜中,摆着许多书。再向后便是卧房了。小桃立在门口等了片刻,卧房的门开了,走出来两人,前面的一位梳着飞仙髻,身着浅藕色的襦裙,袅娜中带着一丝出尘的味道。与二小姐的明艳不同,这位是淡雅的,想来就是大小姐了,后面的一位年纪稍长些,一脸的精明干练。
大小姐看到小桃,愣了一下,回眸看向身后年长的妇人道:“芸娘,我说过不必叫她来,你又自作主张了。”
被叫做芸娘的妇人躬了躬身子说道:“小姐,也要知己知彼,才能心里有数。”
小桃听不懂她们打的什么哑谜,赶紧伏身给大小姐行了礼。芸娘走到小桃身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帮二小姐送了一条帕子?”
小桃点点头。府里的消息传得真快,自己的一点动静背后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想到这里,小桃忽然出了一脊背冷汗。
“祁公子收了吗?”芸娘继续追问。
小桃摇了摇头,她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也不敢乱说。
“为什么?”芸娘的声音有种紧迫的催促,小桃被她催得脑子一片空白,半晌不知道该怎么答。
“好了。”大小姐忽然开口,“别再问了。没有收下就好了,打听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
芸娘叹了口气说道:“这怎么是无关紧要呢?二小姐仗着自己是嫡出,处处要压制着小姐。如今这婚嫁的事,本已经是说定了,偏偏她又要插一杠子。也太霸道了些。”
大小姐淡淡摇摇头:“她要喜欢,就让给她。”
“我的大小姐哟,”芸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是终身大事,不比别的,怎么能让呢。”
“不过是个太子侍读,狐假虎威的角色,未见得有多少真才实学。”大小姐的神情很漠然,轻轻摇着手里的罗扇。
小桃虽然不懂什么叫狐假虎威,但太子侍读,那就是说祁公子了吧?再看大小姐的表情,似乎是瞧不上祁公子的意味。小桃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愣头愣脑来了句:“祁公子是好人。”
如果时光可以穿梭,小桃知道以后发生的事,又或者当时的她,脑子可以稍微转一转弯,也许她不会说出那句话,可她说了。
她的话一出口,芸娘和大小姐都看向了她。芸娘嗔了她一句:“这孩子。”大小姐倒是很好奇:“你和祁公子很熟悉?”
小桃咬了咬唇,没有吭声。大小姐吩咐芸娘和其他的侍婢出去,屋里只剩下了大小姐和小桃。小桃没那么紧张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不同,没有那么大的压迫感,更亲切随意一些。
大小姐示意小桃在凳子上坐下,大小姐斜倚在一旁的榻上,看着小桃淡淡笑道:“你是新来的?”
小桃点头:“只来了几天。”
“你认识祁正修吗?为什么说他是好人?”大小姐看向了窗外,“身在官场,又能干净到哪去?”
后面的话小桃不爱听了,也顾不得主仆身份,急急辩解着:“祁公子真的是好人。”噼里啪啦地把在云湾村的经历说了一通,“我和他不认识,他知道我娘卧病在床,就给了我一锭银子,怎么不是好人呢?”
大小姐没置可否,半晌只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心太干净了。”说完笑笑,又问道,“你多大了?”
小桃说道:“下个月生辰过了,就十五了。”
“十五?那是大日子。”大小姐又问了些她的情况,小桃觉得大小姐很容易亲近,也就胸无城府实话实说了。越说越停不下来,索性就连下午送帕子的事也一股脑地倒了出去。
“祁公子说过两天会来?”大小姐微微蹙眉。
“是啊,”小桃点头,“祁公子说来,一定会来的。他说话算话。”
大小姐抿唇笑了:“你很有意思。”小桃的脸红了,祁公子说她有意思,大小姐说她有意思,但她真不知道自己有意思在哪里。
从大小姐房里出来,小桃迫不及待地去找幺娘。幺娘的住处如今是单独一间,小桃进去的时候,幺娘正在烛火下愣神,手里攥着一只玉瓶。小桃跑过去一拍幺娘:“想什么呢?”
幺娘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匆忙把玉瓶塞进袖子,勉强挤出个笑:“跑哪去了?刚才去找你,她们说你被二小姐找去了?”
小桃大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手托着腮道:“不止二小姐,大小姐还找我了呢。”说着把事情前后讲了一遍,“我都被搞糊涂了,她们在唱什么大戏?”
幺娘笑了:“这你都听不懂?祁公子准备娶何家的一位小姐,可能原本说的是大小姐,但现在二小姐也想嫁给祁公子,之前不知道做过什么手脚,反正今天托你给祁公子送丝帕表心意,但祁公子拒绝了。大小姐着急了,就找你去问情况。”
“祁公子要娶何家的小姐?是成亲吗?”小桃的心忽然扯疼起来。她刚才在大小姐那里脑子懵懵的,没有听明白这其中的丝丝缕缕。如今听到幺娘的话,只觉得心像被插进去了一根针,好疼。
幺娘点点头,叹了口气:“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不娶亲呢?祁公子,李公子,那位你救过的赵公子,只怕都娶了亲。”
“李公子也娶亲了?”小桃想起今天幺娘还见过李公子。
“他是当今六皇子,早在几年前,就娶了大司徒的女儿周娥皇为正妻,六皇子擅填词,皇子妃擅音律,坊间不知道传着多少他们恩爱的故事。只是我不知道,竟然是他。”幺娘的笑有些苍凉,捏了捏小桃的手,“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的身份,能做侍婢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小桃不吭声了,幺娘的话像一阵寒冬的风彻底将她吹醒了。是啊,今天才得知祁公子是太子身边的人,李公子是当今的六皇子,那个赵公子与他们相熟,还指不定又是多么尊贵。个个身世显赫,能遇到已经是几世的福分,多看一眼,多想一会儿,仅此而已,还能怎样?如幺娘说的,就是做侍婢,都不见得够资格。小桃也闷闷的。和幺娘相对坐着,手都一样的冰凉。
“你说,他会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小桃的心又疼起来,不过如果是这两位小姐,小桃宁肯是大小姐,起码看着和气些。
小桃的稚气、调皮,聒噪,在知道祁公子要定亲的一刹,似乎就藏了起来。她比原来沉默了,心思也多了。练舞却开始拼命了。祁公子那天对她微微一笑,说她的舞姿必然不输绿腰。天知道她的手脚是多笨拙。她害怕,万一有一天祁公子真的要看她跳舞,她不要丢脸。尽管,她知道那一天很渺茫。
一个女人的成熟,是不是就从一个男人让她心疼开始的?
小桃玩命似地开始练舞,十五的年纪,学舞虽不算晚,却有些艰难,双腿劈开撕拉的疼痛,腰身上下弯折的窒息,天赋的匮乏,都让小桃觉得像在炼狱一般。但她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不好好练。半个月后,何府遣了几个不中用的舞姬,幺娘的恳求,再加上小桃进步的迅速,终于让管事的勉为其难将她留下了。
过了几天,到了“十斋日”,二小姐照例去城郊的安济寺上香。大小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同去,而是留在别院。
祁正修在这天到了何府别院,何公子在前院的清晏堂设宴招待。小桃知道消息后,立马扔下手里的活儿,立在了通往清晏堂路边一棵粗大的柳树旁,来回张望了许久,才终于见到瑶台阁的琴师季叔抱着一把琵琶走了过来。小桃忙跑过去:“季叔,你做什么去?”
季叔被窜出来的小桃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后说道:“这孩子,还不稳重些。方才有侍婢过来通传,说大小姐要用琵琶,我去送。”
小桃扯着季叔的胳膊笑道:“我去替你送嘛。”看季叔犹豫,又赶紧说道,“保证不出差错。送个琵琶,多简单的事,不就是进了门……”
“好好好。”季叔知道小桃是个话多的,怕耽搁了时间,便把琵琶递给小桃,嘱咐道,“先打听谁是芸娘,去找芸娘就是……”
“我认识芸娘。”小桃头也不回,一路向侍婢打听着清晏堂的位置,一边小跑过去。
清晏堂很大,小桃抱着琵琶在后门探头探脑,芸娘正守在门边,看小桃进来,赶紧说道:“这边,快点。”
小桃跟着芸娘走到了清晏堂西侧的一处珠帘后面,大小姐正坐在那里。小桃把琵琶递给大小姐,透过珠帘偷眼看了看,清晏堂里大约有四五位公子,分案而坐,坐在正首的应该是何公子,而祁正修坐在东侧的第一个。祁正修今天穿了一件霜白色的袍子,更加俊朗。其余的公子,小桃并不认识。
大小姐调了调琵琶的弦,何公子说道:“那就由舍妹献丑了。”何公子话音刚落,大小姐的琵琶已经如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开弹。小桃虽不懂音律,但也觉得好听悦耳。
小桃偷偷从珠帘一侧看着祁正修,他手握着一只玉杯来回旋着,脸上的表情很专注,眉间眼底都是深深的笑意,那笑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赞赏。而大小姐在弹奏之间,也不由抬眸看上祁正修,四目相碰,祁正修手里的玉杯顿了一下,眸中的笑意更深,还透着一丝温温的柔和,那柔和,好像春风拂过湖面的涟漪,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小桃看着不觉就脸红了,转眸看向大小姐,大小姐的脸颊也变得绯红,垂下了眸子,手里的琵琶弦也似乎微微颤了一下。
小桃纵然不懂,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祁正修和大小姐眉目之间,不由心扯得微微疼痛起来。
琵琶一曲终了,还有余音绕梁。外间的公子早已赞叹不已。大小姐将琵琶交给小桃,转身从清晏堂的后门走了。小桃抱着琵琶,不知道怎么挪着步子回到的后院。
晚上幺娘过来找小桃时,看小桃坐在廊子上发呆,便也坐了过去:“怎么坐在风口上发愣?”看小桃不吭声又道,“祁公子今天来了,我看到你去送琵琶,可和祁公子说上了话?”
小桃无力地摇了摇头,幺娘顿了顿说道:“大小姐真是有心。听说大小姐弹的那首曲子,是祁公子新创制的词牌调《双燕舞》。”
“啊?”小桃一惊。填词她听说过,但创制词牌调,那很难吧?祁公子还有这个才华,“你怎么知道?”
“坊间有流传出来的调式。我们瑶台阁还准备和着《双燕舞》的曲调,编一支新舞,我当然听出来了。”幺娘叹口气道,“大小姐弹了《双燕舞》,隔着帘子,祁公子也明白大小姐的心意了。”
小桃沉默了。难怪祁公子目光柔和,眼神沉迷。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而这种语言不是用嘴。小桃苦笑道:“我看都看不懂。” 而大小姐是什么时候摒除了对祁公子的偏见,转而弹拨《双燕舞》迎合祁公子,小桃更是不明白。
小桃以前只觉得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和自己是两个世界,如今才明白,他们说话,做事,和自己都是两个世界。而且这两个世界的鸿沟是那么深,她跨越不了。
幺娘也有些失神,半晌,才淡淡说道:“看不懂不要紧。努力走进他们的那个框框,渐渐地,就会懂。”
走进去?怎么走?小桃很茫然。手指在廊子上划着:“那祁公子会和大小姐成亲了?”
幺娘抚了抚小桃的肩:“谁知道呢,夜风起了,回去吧。”
小桃一夜没有安眠,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在发呆,忽然门被人一把推开,小桃还没回过神,一个粉色的身影已经站在她面前,一巴掌挥了过来,打得小桃耳朵嗡嗡响:“贱婢!”
小桃捂着脸莫名其妙,却无法反抗,只好忍痛问道:“二小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何之棠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着她害我?”二小姐脸色铁青,手指都在哆嗦,“你明明知道祁正修过两天要来,在我那里憋着不说,却一股脑地告诉何之棠?故意趁我去礼佛的时机让他们暗通款曲,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大家小姐,毫不顾忌待字闺中的身份,在一群公子面前弹琵琶献媚,她不臊得慌吗?!”
小桃这才明白,二小姐是为了没见到祁公子而生气。可那天她根本没来得及说,二小姐就让自己滚了,刚鼓足了劲儿说了句:“二小姐,那天,我本来要说的——”
二小姐越说越气,由不得小桃辩驳,便吩咐侍婢:“把她关到西苑。饿她个三五天,何家还轮不到一个卑贱的舞姬作威作福,更轮不到一个贱妾的女儿耀武扬威。”
一个年长的侍婢低声说了句:“兰小姐——”
二小姐柳眉倒竖:“我偏要说,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女儿,贱坯子生出来的也是偷偷摸摸、专会装模作样的种。”
说着几个壮硕些的侍婢过来,架起小桃的胳膊向外拖去。晕头晕脑的小桃这才反应过来,但她不知道怎么讨饶,半天只憋出句:“二小姐,下次不会了……”
二小姐冷冷笑道:“还有下次?”更加毫不留情地一抬手,侍婢们拖着小桃向外走去。
西苑是位于别院西侧的一处荒弃的院子,门口站着几个护院把守。侍婢和护院交代了几句,其中两个护院把小桃拖进了西苑,走了几十步,到了几间房子门口,进去后顺着台阶又走到了地下。这里和监牢似的,见不得阳光,黑漆漆的,只有墙壁上点着几盏油灯。那几个护院把小桃随便扔在了地上便出去了。
又惊又怕的小桃过了好久才缓过气,爬到了一个墙角斜靠着。这是何府的地牢?小桃头一次在这种地方,除了惊恐,就是惊恐。地上除了爬着的各种虫子老鼠,还有几块骨头,小桃不敢去想那是畜生的还是人的骨头。
小桃分不清过了多久。只觉得肚子饿了,咕咕叫了,饿过劲了,头晕了,渴了,嗓子要冒烟……渐渐地,小桃晕了过去。
梦好像特别长,梦里是儒雅清俊的祁公子,只是他不说话,就那么笑着,小桃喊着祁公子,那身影却渐渐地飘远了。急得小桃什么也不顾地追过去,却一个激灵醒来了。
小桃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幺娘哭得像核桃的眼睛,欣喜若狂地抓着她的手不住问着:“哪里难受?饿吗?”小桃想回答,却使不上劲来说话。只是打量着四周,这不是她的房间。很大的雕花木床,金色帘钩上卷着茜色的纱幔,身上的被子也是柔软的锦缎。
床外是嵌着云纹贝片的桌椅、香案,小桃张了张嘴,嘶哑着说了句:“这是哪?”
幺娘抹了把泪:“这是大小姐院里的厢房。你都晕了两天,可吓死我了。”幺娘站起身向外走去,“我这就去禀告大小姐你醒了。”
不多时,幺娘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食盒的侍婢,小桃虽然饿了许久,恨不得吃下一头牛,但全身乏软,半晌也只吃了一碗碧绿粳米粥,并两块胭脂酥糕。吃完才恢复了些力气,问着幺娘:“我怎么会在大小姐这里?”
幺娘待侍婢出去,才低声对小桃道:“你昏睡的这几天,何府的事情,都可以演一出梨园戏了。”
小桃心急:“快说说。”
“二小姐那天从你那出来,又跑到大小姐这里吵闹,二小姐急,大小姐慢,但二小姐说不过大小姐,她说的一堆话,被大小姐淡淡的一句就说得没了应对,后来索性乱发脾气,大小姐便回屋关上门,不再听她喊叫。听下人们传,大小姐虽然比二小姐年岁大,但大小姐是庶出,二小姐是嫡出,所以二小姐的腰杆子更硬些。”
幺娘慢慢说着:“二小姐这一闹,惊动了何公子何大人,晚上何大人就来了。听说何大人最初是责怪大小姐抛头露脸,可后来,情形发生了大变化。”
“第二天一早,别院里来了几个人,穿的都是锦衣华服,何大人见了都极为恭敬。那些人在别院待了一天,何大人亲自作陪,中午午宴,晚上晚宴,瑶台阁的都去跳了好几支舞,还有歌姬、优伶们呢。后来听人说,那几个人是太子的近侍,给何大人来送信的。太子保媒,为祁公子向何家提亲,点名要何家大小姐。”幺娘有些出神,“瑶台阁的舞娘说,有太子出面,这亲事就不是一般的隆重和脸面了。所以大小姐的身份一下子尊贵了起来。何大人又吩咐二小姐向大小姐道歉,但二小姐脾气大,死活不肯。大小姐又宽宏大量不计较,这才作罢。”
小桃已经听得如坠云里雾里,糊涂不堪。
“还好大小姐仁义,知道你在西苑的地牢,待那些人一走,就去恳求何大人把你放出来。”幺娘握着小桃说道,“这次你真得感谢大小姐。是她救了你。”
小桃咬了咬唇,没有说话。按理,她是该感谢大小姐的,可祁公子偏偏选了大小姐。她的心说不上的疼,好矛盾,也好纠结。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幺娘说道:“应该是大小姐来看你了。”忙跑去开门。大小姐一身缃色的衣裙,显得身形高挑袅娜。依旧是温婉如兰的神情,身后跟着芸娘和两个侍婢。小桃想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大小姐忙摆手:“快别多礼,注意身子。”
小桃便也没有再用力撑着,只是看着大小姐说道:“多谢大小姐。”
大小姐走到小桃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小桃的脸庞,脸上的神情有些沉郁,半晌才说道:“你受苦了。”
大小姐这句话说得肺腑,不是客套,不是敷衍,小桃的心里忽然像涌起什么似的酸酸的,她的苦她本来不是那么在乎的,可大小姐体察到了,由衷地关心她了,她也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眼睛潮潮的。
顿了一下,大小姐说道:“我特意吩咐请了张太医为你诊治,内服兼外敷,应该很快能恢复,你别担心。”
小桃怔了一下,太医给自己看病?简直不敢想,何家在朝廷的地位,以及如今大小姐在何家的地位,她算是能感觉到不同凡响了:“大小姐费心了,不用惊动太医……”
大小姐叹口气摇摇头道:“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之兰记恨的,是我。”小桃反应过来,大小姐叫之棠,二小姐叫之兰。
大小姐继续说道:“这几天你别回清音出岫了,之兰心里有气,难保不会把气再撒到你身上。以后你不妨跟着我,在身边服侍?”说着征询地看着小桃。
芸娘眉头皱了皱,她本来是不赞成大小姐这么做的。在小桃昏睡时她进来探看,却发现小桃颈下有朵桃花状的胎记,不是什么吉利的符号,平时衣服遮着看不到。这孩子是个福薄的,她担心给大小姐带来厄运。只是大小姐却说不在意这些虚妄的说法。如今大小姐这么决定,芸娘也只好把担心掖在心里。
跟着大小姐?小桃张口结舌说不上话。她是做舞姬的,跟着大小姐做内侍,这算升了还是降了?小桃看了看温和的大小姐,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拒绝似乎不合规矩,又转看向幺娘,幺娘轻轻点了点头,小桃便迷迷糊糊地应:“好。”
大小姐微微一笑道:“那便好。你先安心休息,我吩咐下人去帮你收拾东西,你也不必再回去了。”又安顿了小桃几句,便起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幺娘和小桃,小桃看着幺娘有些迷茫:“你说我这步走对了吗?”
幺娘咬唇想了想:“舞姬毕竟辛苦,跟着大小姐倒是更轻松。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小姐这么仁义,应该好服侍。”
小桃休息了些日子,便在大小姐身边服侍了。大小姐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日常的吃穿,也就是看书、洗漱之类的事需要人服侍,小桃做些端茶倒水换换衣服的事,最主要的是晒书研磨。服侍大小姐久了,自己身上似乎也沾了书香气。
做这些的时候,小桃不由会想着祁公子应该也是饱读诗书,可自己连字都不认识,便有时趁着大小姐闲着,也会问问看到的是什么字。大小姐看她爱学,便渐渐教她认些字,小桃学得也快,很快就能挑着看些简单的篇章,只是略微复杂的字就不认识了。
转眼到了重阳,几个月过去,何大人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太子三个月前就给他来信为祁正修保媒,他还满心欢喜。可三个月过去,祁正修像没这回事似的再不提及,按理早该来问名纳彩走走提亲的形式。这算怎么个事?他决定促促这桩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