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楼下的门被敲得山响。
顾绮罗被这响动惊得微皱了皱眉头，雨儿出了一身汗，刚退了烧睡得安宁些，也因为这响动朝她怀里躲了躲，她轻轻地用手笼住女儿的耳朵，等待噪音过去。
她猜应该是深夜来就诊的急诊病人。
她等了一会儿，楼下声响终于轻了下去的时候，房门却被叩响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来去开了门，却是郑夫人：“凌妹妹已经睡了吧？雨儿怎么样了？”
“烧退了刚睡着。郑姐姐有什么事吗？”
郑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这大半夜的实在不好意思，但能不能请妹妹帮把手，今天正好护工告了假，又来了两个受伤的病人……”
“是这样啊，姐姐等我收拾一下就下去。”
顾绮罗一下楼就只见从中堂一路鲜血淋漓延伸到诊疗室，触目惊心。她心下惊慌，微微顿住脚步片刻，才抬脚随了郑夫人下楼走去诊疗室。
“大夫，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家先生啊！啊！”小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郑医生的副手正在为他包扎胳膊，他的头上也已经被白色纱布缠了一圈，渗出鲜红的血渍来。
但更严重的却是满身血污，静静躺在手术台上的人。
顾绮罗在门口朝台上看了一眼，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摔倒在地，她赶紧扶住门框站定。
这个人自然就是沈佑棠。此刻他已神志不清，已被医生剪破衣衫露出的胸膛微弱地鼓动，郑医生正用手紧紧摁压着他肩头的伤口，然而艳红的鲜血依然不住地渗出来。他的一张脸像纸一样苍白。
这些年下来，她也不是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已经成了名噪一方的大军官。虽然一开始也曾动摇痛苦，但后来也就习惯了，至少表面上可以处之泰然。
他是随着顾绮罗这个名字一起被埋葬了的。与如今的凌落半分也不相干。
她原本以为现在的凌落哪怕不得已再见到他，一定也可以坚强到视他如陌路的。却不料，只是看到他满身血污的样子，她就惊惶心悸到这种程度！
沈佑棠，你为何偏偏以这样生死未卜的样子再次出现？
“你没事吧？是不是不惯这种场面？”郑夫人看着她煞白的脸庞担忧地问道。
“不碍事。”她虚弱地笑着摇了摇头，朝里走去。
“凌小姐，对不住！这位病人肩部腹部中枪，失血过多，需要立刻做手术将子弹取出来，麻烦你过来帮个忙吧！”
“都是我不好，如果先生不是为了救我，腹部就不会中枪……”小六在一旁悔恨地抹眼泪。
顾绮罗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脸庞轮廓坚毅成熟了不少，但也清瘦了不少。眉峰因为疼痛而紧蹙，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想是这些年不少皱眉。大滴的汗珠流入已夹杂些许灰白头发的两鬓。最显眼的是左眼上带的眼罩，不知道是不是在打仗的时候受伤的。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轻微地张开呼吸着。
顾绮罗只觉得全身发抖，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攫住她的心，一时痛彻心扉。她甚至几乎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凌小姐！麻烦用这个把他的身体绑在手术台上。我这里吗啡不多，可能做到后面麻醉会失效，那是他恐怕会挣扎，那时，凌小姐务必紧紧压制住他，否则伤到重要脾脏可就糟糕了！”
顾绮罗回过神来，赶紧和郑夫人一起将他的手臂绑在床上，然后帮郑医生那器械，用纱布帮助止血，为他擦去脸上身上渗出的冷汗和血渍。
郑医生处理好比较严重的腹部伤口，开始要取出他肩头的子弹时，沈佑棠突然幽幽醒来。
“绮罗……？”眼前被直照的灯光刺得迷蒙一片，疼痛也消磨着他的意志，然而他还是一眼认出这六年来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也许是快死了吧，所以绮罗才来接他的？否则他明明连睡梦中都不能常常梦见她，如今怎会如此明晰地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