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静的北镇抚司里,此时气氛却显得压抑而又紧张。在此当差的锦衣卫们有些不适应这种气氛,不少能走开的这会儿都以当差为名义借故离开才会有种远离是非漩涡的呼吸顺畅。
在沈淮与十三太保挑明矛盾之前,几乎无人看好他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衙门里的作为。你是锦衣神探又如何?在官场之中只有能力却无背景和城府是注定走不远的。君不见有多少民间称颂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英才人物却在官场之上折戟沉沙,要么几年之后便不见踪影,要么便就获罪弄了个清誉不保被人指摘,要么则干脆依附权贵变成曾经自己最不喜欢的模样,他沈淮何德何能?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子弟,靠买官得了个小旗还是无权无势的闲差,即便是走了运道破了案升了百户,在这个百户多如狗千户遍地走的锦衣卫系统里,却也注定翻不起浪花来。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这个看似只能低调做人的沈淮却还真让他翻起了浪来。且莫说十三太保在锦衣卫根深蒂固的势力,单说他们维系的关系网就已经可以让沈淮寸步难行了,于是第一步他们便狠狠落下了杀威棒,将一个声名如日中天被指挥使大人亲封百户的锦衣神探送去了鸟不拉屎的旧库去看库房。要知道,北镇抚司的旧库可不同于新库,里面都都是些个陈年积攒下来的案宗,不少都已经被老鼠和虫蛀破坏的残破不全,根本都是些个破不了的案子,往年来在北镇抚司的体系内都是属于冷宫般的存在。大人物们嫌里面晦气丢脸,所以往往不会施以关注,这注定了分到那里去的锦衣卫根本没有功劳可以立,更是连见到上官的机会都没有。可就是这样的岗位之上,沈淮不仅躲过了十三太保的算计,甚至还反手将他们算计了进来。
沈旦北镇抚司一役既让十三太保颜面扫地数人受伤,还坐实了他们算计沈淮的罪过,更让大太保冯毅与指挥使杨峥之间产生了嫌隙,一时间让本就不算十三太保一方核心势力的外围都变得摇摆不定起来。接下来背《大明律》闯木人巷,每一关冯毅都对沈旦机关算尽,都是常人压根不能完成的任务,却被他匪夷所思的一一完成,反倒是冯毅的威严尽丧,甚至都被气的吐了血。于是便有了这最后一关,也是最为瞩目的一关,这一关若是沈旦过了,那么沈淮在北镇抚司将挟着连破四案重创十三太保的威势又加上了一个武功强横的全才兄弟,地位算是真正的稳固下来了。而若是沈旦没有通过,则一切将重新回到起点,十三太保与他的矛盾却会愈演愈烈转化为旷日持久的内斗。所以一切的一切最后都落于了一点,那就是原本并不起眼,只是个白身的沈淮的弟弟沈旦的身上。
当不适应那种紧张压抑气氛的人纷纷逃开,而其他人则都在或是紧张或是鬼祟的窃窃私语时,反倒是沈淮依旧犹如云淡风轻一般处变不惊的待在旧库里面喝着茶,颇有种稳坐钓鱼台的大将之风,到让不少人暗暗的竖起了大拇指。
殊不知此时沈淮之所以能够安静下来却并非因为他对沈旦很有信心而是因为:“嘿,要是那个憨货破了案最好,要是破不了案子,现在我有了指挥使大人罩着又有我家兰瑛的面子在,只要窝在旧库继续咸鱼下去就行了。那个十三老鸨总不能杀到旧库来直接动手吧。”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北镇抚司的门口原本守着的锦衣卫却有了动静:“来了!好快,这么快就解决了吗?”
现下里已然没有人再敢算计声名赫赫的沈旦了,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北镇抚司自然不会再有任何的刀光剑影,可他就这么两手空空大步而来,却反而扰乱了得到消息的冯毅的心,惊的他都打翻了一杯参茶:“怎么?那厮竟然回来了?明明时限还没有到呢?”
身边另一个太保笑呵呵的宽慰:“大哥不要自己吓自己,门口的锦衣卫说了,他只是只身而来而已,没有带罪犯,怕是找过之后没有头绪所以已经放弃了吧。”
“但愿如此吧。”冯毅起身与众人走向门外,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此时的他再次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妙的感觉,却也只能选择面对。
闻讯而来的还有沈淮,冯毅带了几个太保加上沈淮一起迎上前去,索性要在北镇抚司衙门的大院里一见分晓。
沈旦毫无紧张的情绪,进了院子似乎发现一群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禁笑呵呵的挥了挥手,眼见这个憨货还是这么不紧张的样子,沈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他招招手:“憨货,如何了?”
沈旦笑着竖起个大拇指来:“淮哥,搞定了!”说着大步上前,然后从怀里摸出沈家祖传的玉佩来递给沈淮:“你看看,应该是这个没错吧。”
想当年沈淮的爷爷沈万三沈老爷子得到了传说中的聚宝盆,为了福延子孙便在刚刚发了第一笔大财的时候买下一块和田璞玉着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枚羊脂白玉,其上有着聚宝盆的图案纹理,中间经过镂空的雕工还隐隐藏了个沈字,无论玉质还是刀工造型跑遍整个金陵想要仿造也几乎不可能,更何况沈淮从小就带着这玉,在身边把玩了这么多年,那质感只是一模便清晰明了。他眼睛一亮不禁拍了下沈旦的肩膀欣慰笑道:“有你的啊憨货。”
说着,他转身看向冯毅,得意一笑拱了拱手:“冯大人,您看我这祖传玉佩已经找回来了,这案子……”
“等等!”
冯毅脸色阴沉的盯着沈淮手中的玉佩,沈淮见状忙笑着递过去:“我家玉佩乃是祖传,常人根本无从模仿,大人不妨辨认把玩一下可辨真假。”
冯毅却冷冷一笑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可没说这块玉是假的。”
他踱步向前目光牢牢锁定在沈旦身上:“我的意思是……这办案可不是寻回赃物这么简单,咱们办案是为了缉拿不法之徒杜绝其危及他人。所以缉拿人犯是主,拿回赃物赃款是次。沈旦,且不说那案宗上写了除了这玉佩之外还有赃银若干你并没有取回来,单说这犯人一项,本官就要问问你,他到底是男是女,又人在何处?若是被你缉拿了,就请押解上来吧。那样的话,我们锦衣卫欢迎你的加入!”
这话说到最后颇有几分宽宏之意,但听到沈淮耳中,他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以他对沈旦这个憨货的了解,以沈旦的身手和一身蛮力,如果拿到了贼人即使对方跟牛一样沉也一定扛也给扛过来了,现在只身前来虽然拿回了玉佩,他却几乎可以肯定憨货在缉拿人犯的时候一定是出了状况。刚刚他也是想盖过这一点才故意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拿了玉佩,可冯毅却并没有忽视这一点,反而一针见血的提了出来。
“这下可难办了。”沈淮担忧的看向沈旦,虽然之前并没有着急的意思,如今却也不忍看他被冯毅拿捏。
沈旦却并没有动这方面的脑筋,或许他有着领先于此世的诸多能力,但却并没有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下什么功夫。他闻言向前一步,面色诚恳的看向冯毅:“你说要缉拿人犯这是对的。但人犯一定是坏人对吧?”
“不错。”冯毅为官更是主要负责缉拿犯人犯官甚至下诏狱审问的角色,自然不能信口开河说犯人是好人这样无脑的话。
听冯毅的作答,沈旦当下点头:“这就对了嘛~可我已经查出来了,偷淮哥钱和玉佩的人不是坏人啊,既然不是坏人当然就不用缉拿了,反正玉佩拿回来就已经很好了。钱的话那人是用来帮助贫苦百姓的,淮哥一定不会计较这些,甚至还要支持呢,是吧淮哥。”
沈淮只觉得心口一疼,心说:“憨货祖宗诶,那可是一千多两银子,你淮哥我的一半家当,淮哥表示很计较,淮哥表示不支持。”
可输人不输阵,都到了这会儿,他自然不能说出心里话来,强忍住肉疼,脸上僵硬的露出大度洒脱的微笑表情:“自然,那是自然。我相信沈旦说的话,既然是帮助贫苦百姓,那银子倒也用的其所。倒是这家传玉佩是我沈家的信物,能够寻回已经是头等幸事了,如此这案子就可……”
“慢!”冯毅黑着脸上前一步:“沈百户,你难道忘记了,我是这次考核的考官了吗?”
“可我是失主啊,沈旦寻回了玉佩代表他的确找到了犯人,至于银两和犯人,失主不再计较的话,案子也可以算是了结了不是吗?”沈淮据理力争道。
冯毅却嘿嘿一笑:“沈百户好口才,奈何这锦衣卫的考核哪容得你来徇私舞弊。”
说着,他看向沈旦,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神情,就仿佛这一刻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一般:“既然我是考官,沈旦又没有缉拿犯人归案,那么我也只能遗憾的宣布,沈旦闯三关入锦衣卫之事就此作罢,他的考核当以不合格定论!”
“且慢!”这时,北镇抚司门外却有另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引得院内数人一起将视线转向了门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