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队队警察肃穆地排队进入追悼会礼堂。吕云鹏一身黑色西装，在稀稀疏疏的细雨中出现在礼堂外。礼堂的门口等着他的，是一身警服的江伊楠。
吕云鹏来到礼堂门口正欲走进，被江伊楠伸手拦住，他抬头看着江伊楠。
“请把手机留在门外。”
吕云鹏挑眉：“你们的组织纪律？”
江伊楠点头：“是的，按照规定，吕云飞同志的追悼会不可以对外公开，他的事迹不能登报或者在网络流传，所以……”
吕云鹏冷笑一声。
江伊楠非常诚恳的说：“云鹏，请相信我们，等过了规定的时间，组织一定会给予吕云飞同志一个公开的、公正的交代。”
吕云鹏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我嫂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伊楠低声回答：“还在打着电话，医院已经把她转到精神科看护了。”
吕云鹏沉默，走进了礼堂。
吕云飞的警装照片摆在礼堂中央的显眼位置，一圈鲜花围着的是一身警察制服，以及警帽，并没有遗体。
气氛一片肃穆，哀乐回荡，礼堂内除了吕云鹏之外，清一色警服人员，一切都按照规定的程式在进行。
吕云鹏却一直注视着厅内大哥的照片，这张警服照，他从未见过，就好像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江伊楠则站在另外一个角落，泪眼朦胧。
追悼会的仪式很简洁，很快到了尾声。赵书青带着省厅领导以及一位貌似公安部赶来的领导前来慰问家属。
领导走到吕云鹏面前，伸出右手，欲与吕云鹏握手，吕云鹏看着领导以及赵书青等人，并未伸手，只是对视。
现场一片寂静，尴尬的气氛蔓延着。
赵书青急忙打圆场：“吕老师，这是我们部里赶来的领导……”
吕云鹏还是没有伸手。
赵书青干咳一声：“吕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直接说出来，我们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实现。”
吕云鹏冷冷地回答道：“我没什么要求，我要求的你也做不到。”
赵书青说：“省厅已经把这个案子列为重大案件，成立了专案组，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为烈士报仇……”
吕云鹏打断他的话：“还有其它事吗？
赵书青摇摇头。
吕云鹏冷冷的问：“那么，我大哥是不是可以安安静静地入土了？”
赵书青点头。
吕云鹏冷清的开了口：“各位领导，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我大哥死不见尸，我希望能够把我大哥的制服带回乡下入土。据我了解，你们的组织原则中没有禁止这一条吧？”
赵书青楞了一下，看看省厅领导及部里领导，二位领导略一思索，微微颔首。他立刻向江伊楠吩咐道：“小江！你陪吕教授送云飞同志最后一程。”
江伊楠立正，吕云鹏鞠躬表示谢意，之后上前去取大哥的制服。随后江伊楠驾车，吕云鹏抱着一个黑色包袱坐在后座，两个人一路上都沉默着。
乡下的山中，吕云鹏捧着黑色包袱，江伊楠拎着一个铁锨在山上走着。走到某处的时候，吕云鹏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身来，将包袱放在一边。江伊楠欲用铁锨挖坑，却被吕云鹏拒绝了。
吕云鹏想起了和大哥在幼年时候的往事。
在大地震造成的一片废墟中，政府营救人员在积极寻找、救助受灾群众。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吕云飞身上满是伤痕，灰头土脸，在一片废墟之上发疯般地扒拉着残砖破瓦，直挖的双手鲜血直流。他的旁边，一个大相框玻璃已经破碎，照片上面是两个小男孩和一对夫妇的全家福。一边挖一边呼喊着：“云鹏！云鹏！别藏着了！快出来！快出来吧……”
此时依旧有余震，周围的房屋不时塌陷。
几个营救人员前来劝慰吕云飞离开。
“孩子，已经五天了，走吧，马上还有余震，这里很危险！”
吕云飞拒绝离开，继续挖。一边挖一边他带着哭腔喊道：“我弟弟只是藏起来了，他还以为是在玩捉迷藏！云鹏！云鹏！你快出来啊！”
直到他的双手刨出了血，瓦砾中忽然发生轻微的动静。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苍白的脸出现在瓦砾下面。
吕云飞大声呼喊着：“云鹏！云鹏！”
终于，吕云鹏微微睁开双眼：“哥……”
吕云鹏低声说道：“三十多年前，你把我从这片土地下一手一手刨出来的，今天我来送他走……”
说完，他用双手慢慢地在地上刨土。江伊楠站在一边，唏嘘不已。
此刻的山上安静极了，偶有野鸟的几声叫声以及细雨的悉悉索索，好像天都在为这一幕而哭泣。吕云鹏双手刨土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难以压抑胸中的悲痛，一边嚎叫一边刨土，直刨的双手鲜血直流，他却仿佛不知痛一般，继续自己的动作。
江伊楠也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回到家后，吕云鹏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而在病房内，李玫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不断的对手机说着话。
重症看护室内，梦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小峰的坟墓上，新土未干。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