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旧城新事
唐门。
“长老。”清晨,夏良笙站在金蛇滩码头上,刚靠岸的船上下来一个人,正是乐天无疑。
“嗯。”夏良笙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身边的随从弟子领命退下。接着,他跟着乐天,朝蛇窟走去,一路上都不曾言语。
如今的唐门,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二。半年前,夏良笙如约迎娶了莫晨雪,与锦衣卫结成了姻亲。可是唐门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手段毒辣的长老心里只有那个君子堂的姑娘,所以婚后的他并没有对这位新婚妻子有多热情,更是相传,他们二人的洞房花烛,是面对面打坐过了一夜。
只是娶了这莫晨雪,等于是娶了她身后的锦衣卫。唐门的地界上,随处可见锦衣卫弟子,以至于他们连谈话,都要极其小心,毕竟谁都知道,锦衣卫人作风残酷,不择手段。
“她……可有消息?”路上,夏良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嘘!”乐天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然后二话不说,施展轻功,跃上了蛇窟的顶上。夏良笙四处看了看,也跟着跳了上去。
“她在大漠,和桃子一起,在军营中。”乐天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军营?雁门关?”夏良笙大吃一惊。要知道,从他认识百里绫开始,她就是一个被正义感充满大脑的傻瓜,凡事都爱冲动。若是在军营中,不知道又受了多少的欺负。
“嗯,不过她们不在编制中,名义上是两位将军的徒弟。”乐天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妈的,大漠热死了,还是我蜀都适宜生存。”
“你是怎么打探到这些消息的?”夏良笙又问道。
“我啊,我在恶人谷找到了素和寒玥和黄道墨月二人,他们说无念是和她俩在一起的,于是我们就上了少林,玄怀大师说,敦煌无名寺许久前就给他来了消息,说无念在大漠,然后我就去大漠了。在敦煌呆了几日之后,听说无念奉师命要回少林,过了几日,无念走的那天早晨,我就在镇上看到了绫子。”乐天说着,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大半年过去了,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哎,你现在知道她的下落了,准备去大漠寻她吗?”
夏良笙闻言不由得怔了怔。寻她?以什么身份?唐门长老?夏良笙?还是莫晨雪的相公?恐怕无论哪一个身份,都是她所不待见的。因为自己这个人,就是她最想逃开的了。
“不了,知道她安好,我也放心了。”夏良笙说着,在乐天身边坐了下来,取出腰间的酒壶,拧开,醇香的烈酒仰头便灌了下去,道:“这酒还是她酿的,后山上还埋着两坛,挺香的。”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似乎咽下了什么样的情绪,抬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继续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还会为我酿酒,一直都舍不得喝。”
乐天听到他这么悲凉的语气,莫名有些悸动,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冲口而出了:“大漠鬼城的人似乎对她特别注意。”
“鬼城?”夏良笙重复了一遍:“怎么个注意法?”
“唔,我也是猜测,似乎百里姑娘和鬼城渊源不浅。因为她去大漠之前,鬼城的人向来对军营是敬而远之的,而她和桃衣到了大漠之后没多久,军营周围经常会发现鬼城人的踪迹。”乐天说着,摸了摸鼻子:“我一开始觉得和鬼城有渊源的是桃衣,因为她身上实在太多秘密了。但是后来我发现,百里姑娘单独出行的时候,总有鬼城人在暗地里跟着,说他们没有恶意吧,也不像,说有恶意吧,却没对她动过手,很难判断。”
“这么奇怪?”夏良笙皱起了眉头。
“嗯,我听说了一件旧闻,十多年前鬼城原来的城主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代,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在一夜之中被杀害,据说城主的女儿死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儿子已经一岁半了。”乐天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江湖打打杀杀真的好烦,我好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了却残生呐~”
“了个蛋残生,过段时间武林大会在洛阳举行,结束后陪我去趟大漠吧。”夏良笙笑着说道,顺便踹了乐天一脚。
“啊?还要去啊?我特么会被烤熟的啊——”
金陵。
北冥浪独自坐在河边,身后是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和铺天盖地的杀气。
“呵——”北冥浪放下垂钓的鱼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们来啦,事情办妥了吗?”他说着,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个十分阴沉的笑容,完全不复原来的样子。
“回主人,人已经带来了。”女子上前一步答道,然后示意手下,将一个昏迷的男子抬了上来。
“嗯,不过你把他弄伤了,回去领三十鞭刑。剩下的人,把他抬到那边的屋子里去。”北冥浪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若无其事的说道。
“是!”女子恭敬的答道,额角却是一滴冷汗滴了下来。要知道鞭刑用的鞭子,都是在辣椒水里浸了三天三夜并且带着倒刺的,向来这三十鞭刑受下来,她不死也残废了。
屋里。
北冥浪一脸担忧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澹台忆情,身上居然极其凌乱,仿佛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斗一般。
“呃……”澹台忆情喉咙里发出一声声音,北冥浪蓦地站起身,一脸的焦躁不安:“你醒了?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受伤?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一连串的问句把刚醒来的澹台忆情砸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会在?这是哪里?”他问道,一脸的诧异。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在金陵郊外小河边搭的屋子。我在外面钓鱼,正好遇到你被围攻,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北冥浪微微笑着这么说道,笑容阳光灿烂,仿佛方才在河边那个笑容阴沉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是么……”澹台忆情有些怔忪。他记得自己被围攻,但是那些人仿佛并没有伤他的意思,最后也只是用了迷药将他迷晕了而已,待他醒来,已经在这里了。
“你饿不饿?”北冥浪问道,眼里尽是宠溺。
“不……不饿……”澹台忆情莫名的有些脊背发凉,他为什么像狼看着羊崽子一样看着自己?
“那我去给你下碗面。”北冥浪说着,朝屋外走了去,并不理会他的回答。
“喂……”澹台忆情掀开被子想爬起来,但他立马又躺了回去,心里恨恨的想:他妈的,我的衣服哪去了!
苏州。
“尊主!公子来了。”
“嗯。”那个被称作尊主的人淡淡的应了一声。回头,来人正是唐乔宇。
“来啦,坐吧。”他微笑着招呼道,仿佛看不到唐乔宇脸上的焦急。
“尊主,月神阁现在和我们水火不容!再加上苏州突然冒出来的奇货商垄断了酒楼药铺,我们在苏州的分舵已经快不能维持日常运作了。”唐乔宇说道,并不落座。
“我知道。”主上呷了一口茶,再轻轻的放回桌子上。
“你的意思是不管了?”唐乔宇再问。
“不是不管,你很明白如何让黑衣有一条生路。”是的,这人就是黑衣人的头领。只是他的来历从来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他的名讳,只知道他自号无名。黑衣人有两位头领,一位是眼前这位无名,一位是前些日子协助唐乔宇负责苏州分舵的邪血,而真正控制黑衣人的,是眼前这个,无名。
“所以尊主是要将我交给月神阁了?”唐乔宇冷笑一声,语气也莫名的寒了几分。
“不,我不是要把你交出去,毕竟你在黑衣人,还是有很多价值的。”无名淡淡一笑,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唐乔宇此时此刻的寒意。
“属下愚昧,不知尊主所言何意。”唐乔宇双手抱拳行了个礼。他手上拿着的,已然不是那刺向桃衣的,绿油油的青竹枝,而是有着云上天之称的肃魂剑。
“我会把你,换出去。”无名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大步走了出去。
唐乔宇在原地愣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每次尊上说要把谁换出去,只有两个可能。一,给这个人找一个完全一样的替身,代替这个人去受他应有的惩罚。二,培养一个与这个人能力相当的人,代替这个人的职位。不知这次,无名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乔宇想着,心里开始不安了起来。月神阁与黑衣人敌对完全是因为自己伤了桃衣,如今黑衣人的窘境可以算是因为自己导致的。可是若要他这么简单的屈从,他不甘!
那么,唯有一走而逃出生天了。唐乔宇这么想着,眯了眯眼,仿佛一只嗅到了危险的野兽,正在准备搏命一击。
“哎,你说他会怎么做?”屋外,无名并没有走远。他看着屋里的唐乔宇,轻声问着身边的姑娘。
“我哪知道啊。”姑娘翻了翻白眼,伸出手肘捅了捅自己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范坚强:“看好他噢,不能让他死。”然后嫣然一笑,美不胜收。这,赫然就是岑默。
“小姐放心。”范坚强说着,重新站回了阴影里。
“呵呵,我就不信,连他都在我手上了,桃衣还不乖乖出现。”岑默微笑着说道,看着屋里的唐乔宇,说起桃衣的时候,眼神骤然变得狠戾:“老头,我走了。”岑默冲无名挥了挥手,带着范坚强,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门口。
捻桃山庄,地下囚室。
“小姐小心。”范坚强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提醒着岑默。
只见他二人一路轻车熟路的走到一个囚室前面,岑默伸手敲了敲铁笼子:“喂,我又来看你了。”
里面躺着一个人,光溜溜的脑袋,全身都是伤痕,奄奄一息。
“很快,我就会抓到她了。”岑默见他并不理会自己,阴恻恻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只见里面的“尸体”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缓缓坐了起来,不难发现,他的手脚都被锁上了铁链。
“你若伤她一分,我便向你讨回十倍。”他平静的抬头看着沉默,眼神阴鸷可怕,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都可以将眼前的岑默毙于手下。
“是么?你现在连行动都是问题,怎么让我十倍奉还?哦对了,你说,今天我是叫你南宫公子,还是叫你南离大师?”岑默一脸的天真烂漫,仿佛在说今天的花儿真香。她就这么笑着,打开了铁笼的门走了进去。
“哦,昨天是喊你南宫公子,那么今天就叫你南离吧。哎,南离,都一年了,我放了无数的消息出去。桃衣若是有心打探你的下落,恐怕早就来救你了。由此可见,你在她心里,还真是无足轻重啊!”岑默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从范坚强手里取过鞭子,狠狠的甩到南离身上:“如今月神阁因为桃衣的关系和黑衣人水火不容,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只要捻桃山庄站在黑衣人联盟,月神阁很快就能落败。当然,他们答应把唐乔宇交给我。你说这一次,我囚了唐乔宇,桃衣会不会出现?” ;岑默说着,随手摁下了一个机关,南离便立刻被吊了起来,双臂被扯到了极致,仿佛再用一点力气就会被生生扯断了。
“桃衣就是死了,你爹娘也不会活过来的。”南离死死的盯着她这般说道。他浑身上下都是新新旧旧的伤痕,可是他从未发出过一声痛呼,这一次也一样。
“哈哈哈哈,父债子偿,你没听过么?更何况,如果不是她,我娘怎么会死得那么惨?”岑默站在他面前,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一面大笑,一面将鞭子往南离身上甩去。而范坚强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她必须死!”蓦地,她止住笑声,在笼子上重重拍了一掌,砰一声,南离重重的摔了下来。岑默看着虚弱的南离,冷哼一声,然后转身,甩袖离去。
南离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束缚着自己的铁链,不小心牵动到身上的伤口。他握了握拳头,眉心深深的揪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