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宣完旨后,就领着传旨众人离去了。临走前笑呵呵的嘱咐南宫离和独孤良,说这几日皇上繁忙,让他们回城的时候一定记得要进宫拜会一番,皇帝会安排随行的护卫。后道了恭喜以后,便就离去了。
夜里似乎气温高了一些,甚至都没有下雪了。南宫离不知道去了哪里,天黑以后,独孤良拖着还有些病弱的身子下了楼,意外的在没有点灯的大厅里看到独坐在台边的桃衣。
“怎么不掌灯。”独孤良叹了口气,将大厅内的烛火一一点亮后,坐在了桃衣的面前。
闻言,桃衣也不动不说话,只是依旧定定的盘腿坐着,看着外面的雪景,一声不吭。
“你不冷吗?”独孤良裹了裹身上的皮毛大氅,这般问道。
片刻,桃衣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后,道:“并无所谓。”说着,起身将门关了起来,转头笑道:“但是有病人在,还是关起来好。”
见状,独孤良笑了笑,将火盆拿过,拨了拨炭火后,温起了酒。
“打算什么时候回大漠。”桃衣问。
闻言,独孤良的手微不可闻的颤了颤后,抬头道:“不知道呢,等身子好了些后,我要去找绫绫的……她的……尸首。”
桃衣笑了笑,道:“找到你之后无念就不见了,今日我接到一封信,是无念写的。他说他找到绫子了,但是不想再让你见到她,所以带着她走了。”
独孤良愕然,片刻后才道:“我……也是我……是我害死了绫绫。”
“你没有害死她,是她自己选择赴死,跟你没有关系。”桃衣说着,拿过独孤良温好的酒给自己斟上一杯后,继续道:“你们之间的感情不容于世俗,害死她的是世俗,不是你。”
“呵……”独孤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若是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她可以逍遥的活一辈子。”
“一切皆有定数,哪有那么多如果。”桃衣说着,将酒拿到一旁,拿过茶壶,起身打开门,接了许多挂在树枝上的雪。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屋后,她便将茶壶放在炭火上烧了起来。片刻后,水沸。桃衣拿过茶叶用这雪水就泡了一壶浓香的茶,继而看着夏良笙,笑道:“雪水若是拿来泡茶,那么泡出来的茶定然是极好的。但是我方才只是随意的将树枝上的雪装了起来,并没有仔细检查过有没有杂物,所以这壶茶,是不能入口的。”说完,将那壶茶尽数倒在了 门外。
见状,独孤良面上有些不解,过了些许时候,他笑了笑,低头叹道:“是啊,我和绫绫的感情无论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都是纯粹的,但是却因着这世俗,强加上了许多无谓的东西。就算兄妹又如何,若是我一开始就能够跟绫绫坦白的话,恐怕也不是这样的结果。”说道这里,独孤良似乎平复了一番情绪后,才继续道:“绫绫的性格太冲动,若是早就告诉她的话,可以同她好好商量,可是最后……却是让她自己发现了这样的事情,呵……”
听了独孤良的话,桃衣心中有些不忍,但是还是没有打断他。
“认识绫绫的时候,她被毒虫包围,甚至都已经受了伤,但是在看到我朝她走去的时候,还是卯足了劲冲我大喊,让我快些离去,这里有毒虫。”独孤良说着,陷入了回忆中,脸上的表情极尽温柔,“我当时想着,这个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若换做是我的话,定然会说快过来搭把手,可是她却是让我赶快走。”
“我救下她后,她没有道谢,反而是特别生气的把我骂了一顿,她以为那毒虫是我没有关好泡出来的。”
“后来知道了真相,我以为像她那样性格的姑娘,是不会来认错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她当着她师父和唐姥姥的面就十分诚挚的向我道了歉,说误会了我,真的十分对不起。”
“她很特别,骄傲但是不傲慢,冲动但是不鲁莽。一直以来,无论她是在君子堂还是下山游历,我都与她保持着联系。我看着她慢慢的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长大成人,变成一个容貌出众,文武双全的女子,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能……那就是爱吧。我爱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从来不知道,虽然我清楚也明白,她也同样爱我。”独孤良说着,慢慢低下了头。
桃衣看了看他,发现他面前的地板上出现了两点淡淡的水痕,心中一动,便开口道:“那……柳生呢?”
闻言,独孤良苦笑了两声后,道:“柳生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从收徒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她是细作,对于柳生,我想我是喜欢她的。这个姑娘身上总有一些隐忍的东西,就像你,桃子,你也一样。她背负着锦衣卫的阴谋拜入我门下,她也清楚知道,我知道她是细作。可能,她当初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我相识的吧。”
“我承认我当初接近柳生是因为想套出更多的锦衣卫的阴谋,甚至我接近柳生还有一点想要气一气绫绫,让她不要总是对我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是后来,我也是真的有一些喜欢柳生了。”
“那当时绫子在你心里算什么?”桃衣又问。
“她……可能她是我的梦吧,我心中最美好的心愿都是与她有关。”独孤良说着,笑了起来:“我甚至想过,与她成亲后,我跟她要生几个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闻言,桃衣有些诧异。要说当初的夏良笙会想这些事情,是谁都觉得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夏良笙本人却坐在她面前对她说,他想过这些事情。
“别笑,我想过。”独孤良似乎察觉到了桃衣的诧异,自己先低低笑了两声后,道:“我一开始想过,我们第一个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名字就叫夏有匪……”
“噗……”独孤良话音刚落,桃衣刚入口的茶就尽数喷了出来。继而她哭笑不得道:“你……你的孩子真是可怜,摊上你这样的父亲!”
“怎么了……”独孤良抬头,眼神有些不解。
见状,桃衣有些无奈的擦了擦桌子后,道:“有匪应当是……呃……出自诗经淇奥篇,写竹子的。但是你不觉得……单单取出有匪这两个字好像在说有土匪吗……”
闻言,独孤良愣了愣后,摇了摇头道:“别说……还真的是。那就叫夏淇奥也行。”
“不要纠结名字了……为什么想第一个孩子要男孩儿?”桃衣有些无奈,连忙岔开了话题。
“因为我想第二个孩子要个女儿。”独孤良说着,笑了笑:“长兄如父,等第一个孩子长大可以照顾她。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绫绫云游四海,过着两个人的生活。”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听他说完,桃衣沉默了。
不得不说,独孤良的想法令桃衣都有些羡慕。若是能过上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桃衣恐怕就舍不得死了。想到这里,桃衣又有些怅然:“可惜人事岂能尽如人愿,一步走岔,满盘接错。”
“希望你今天做的决定,不会后悔。”独孤良突然这般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与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我却是看得出来,其实你也不愿意。”
闻言,桃衣叹了口气,笑道:“当时你看到我,我就知道,你一定猜到了什么。”桃衣说着,站了起来,背对着独孤良,用力打开了门。
此刻,外面的天地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虽然没有风,但是还是迎面扑来了一股寒气,冻得夏良笙忍不住裹了裹自己的皮毛大氅。
“独孤良已经是定北王了,自然要明白皇权是最不能掌握的东西。若我要与皇帝达成什么协议,那么前提是我不能对皇权造成什么威胁。”桃衣说着,声音有些苍白:“很快我就会回苏州,你们……这几日也今早离开吧,金陵不是久留之地。”说完,她关上门,绕开独孤良,朝蓝宁的房间走去了。
独孤良看着她的背影,回想着她方才的话,心中莫名一惊。想问桃衣什么的时候,桃衣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独孤良坐在原地有些不解的自语道。接着一阵寒风袭来,将桌旁的灯火吹得东倒西歪,仿佛随时都要灭了一般。见状,独孤良看向门处,发现原来是桃衣方才没有关好门。便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不好的想法丢了出去后,起身将门关了个严实。待他关了门回头的时候,发现方才东倒西歪却依然灼灼燃烧的烛火,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紧接着,似乎是油尽灯枯一般,“噗”的一下,就灭了。
独孤良见状,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他心中有一个不好的想法,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南宫离说。甚至,他现在连南宫离在哪里都不知道。
“李白起!你在吗?”独孤良走到李白起的房门外,轻轻的叩了三声。
片刻后,李白起开门出来,见到独孤良,急忙跪下行礼:“属下参见主子!”
不知是因为病了几日还是因为独孤绿的死,总之现在的独孤良少了许多意气风发,甚至还有几分孱弱的感觉:“你……带上一些人去找南宫离,就说我有紧要的事情找他,与桃衣有关的!”
闻言,李白起有些诧异,但是还是顺从的领命离去了。
李白起走后,独孤良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心道不行,若是李白起找不到南宫离的话,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这样想着,他急忙走到了蓝宁房门外,叩响了门。
蓝宁似乎已经睡下了。但是在得知叩门之人是独孤良后,还是起床点了灯,打开了门:“定北王有什么事吗?”
“宁姨,桃衣在你屋内吗?”独孤良有些着急的问道。
闻言,蓝宁面上似乎惊讶了一下后,便道:“在的,这几日她都跟我睡,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独孤良点点头,道:“我总觉得桃衣这两日有些不对,烦请宁姨多看着她点儿,千万别处什么事了。”说着,他想起了下午的圣旨,便又道:“下午永帝一道圣旨就要南宫兄娶什么慕容芊芊,虽然我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桃衣,毕竟她是绫……”说到这里,独孤良停了下来,将后面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看向了蓝宁的身后。
“夏流,大半夜不睡觉你又什么事吗?”桃衣身着中衣,披着外衣,揉着眼睛走到了蓝宁身后,看上起似乎是刚刚被吵醒的样子。
见到桃衣后,独孤良这才放下心来。方才他虽然听到蓝宁说桃衣在她屋内,但是没有亲眼看到,他始终无法放心。正想找借口进屋看一眼桃衣在不在,桃衣就自己冒了出来。
“没事,就是有些不放心你。”独孤良见到桃衣后,心中的担忧便打消了:“宁姨,打扰您休息了,还望莫怪!”说着,冲着蓝宁就是一揖到地。
见状,蓝宁连忙将他扶起,道:“现在你可是定北王,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没什么打不打扰的,我们也才刚刚躺下不久。天色已晚,你身子还没大好,赶快回去吧,别又着凉了。”说着,蓝宁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唐门的一个小长老,转眼就变成定北王了,这世道啊,真是太无常了!”
闻言,独孤良笑了笑:“一入朝野便再不可恣意,我还宁愿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唐门长老,现在宁姨连我的礼都不肯受了。”
“哪里话!哎呀不跟你啰嗦了,外头冷,我们两个女人家不好请你进屋暖和,你还是快回房去吧!”
“那我就先走了!”独孤良说着,又冲蓝宁作了一揖,便离去了。
他离去后,蓝宁关上门,站在原处听了好久,确定他已经走远后,才回身看向桃衣。
此时,桃衣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了。
“为什么要这样?”蓝宁叹了口气。
“宁姨,谢谢你!”桃衣开口道谢,突然捂住自己的嘴,爆发出一阵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蓝宁见状,急忙上前去顺着她的背。片刻后,桃衣摊开手,只见手心全是血,已经呈黑色。
“这……”蓝宁大惊,连忙扳过桃衣的肩膀,有些着急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闻言,桃衣笑了笑:“宁姨,离半个月只剩七天了。”
桃衣话音落地,蓝宁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突然,她将桃衣抱在怀中,声音有些哽咽:“好孩子,跟宁姨回月神阁吧,东方先生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听了这话,桃衣心中一暖,但还是叹了口气,道:“宁姨,东方先生连雨恨都没有办法。”
“不管怎么样,不管如何!我们都应该试一试,好孩子,我们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蓝宁说着,眼中含泪,认真的看着桃衣。
“宁姨,若是没了七雪之毒,我体内暴走的真气就再也没有压制,恐怕不等解毒,我就会爆体而亡。”桃衣说着,将她的头靠在蓝宁的肩膀上,柔声道:“宁姨,有你真好。你让我感觉我还是有一个家,随时可以保护我。”
听了她的话,蓝宁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傻孩子,宁姨看着你长大的,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了。你就听宁姨一回,我们回月神阁吧!”
“可是,宁姨,我没时间了。”桃衣说着,眼神有些低落。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本来三天前就该走了,但是当时放心不下独孤绿,耽搁了几天后,却得到了她已死的消息。这样一来,桃衣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又少了几分。
“不会的,不会的……”蓝宁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轻轻的拍着桃衣的头,几乎泣不成声。
三更十分。
雪夜里,外出的人很少。再加上刚刚经历战乱,金陵此刻连打更的都没有,就仿佛是一座空城。
客栈的后院已经备好了两个暖和的马车,蓝宁与桃衣站在马车旁话别,时不时的,听到她们的语调中都有几分哭腔。
“宁姨,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要再伤心了……我……我……”桃衣说着,喉头仿佛被什么扼住一般,索性闭口不言,直直跪在了蓝宁面前,流着泪道:“爹娘过世后,您就如同我亲娘一般照顾我,保护我。但桃衣却不能侍奉您终老,实在不孝!”
此刻,蓝宁已经泣不成声,只好伸手去扶桃衣。但是桃衣却执意不起,跪在雪地里,跪在蓝宁面前,冲她磕了三个响头,道:“娘,女儿走了!来生……来生再见!”话毕,桃衣抹了一把脸,起身,头也不回的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蓝宁看着桃衣的身影,想起她方才喊自己的那一句娘,只觉得心口仿佛插入了一把温柔的刀,既让她感动,又让她痛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