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南宫北野
“八年前，我爹娘突然将我送往洛阳。只是当时我恰巧知道一件密闻，在走之前，稍稍做了点儿手脚。”南离在南宫北野面前踱来踱去好一会儿后，才皱着眉头，仿佛回忆得十分困难一般开口说道。
“不知道北野叔叔可还记得，秋水苑里的那个女子？”南离说着，回头朝南宫北野微微一笑。
南宫北野闻言，心中大恸！原来是南离！
“你……是你……竟然是你……”南宫北野眼神如毒蛇般，死死的盯着南离。这几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其中恨意自然不言而喻。
南离见他如此，依旧温润的笑着。过了一会儿后才道：“北野叔叔，当初为何想要将我烧死在马车中？这样里面死的是不是我，你岂不是无从得知了？”话毕，轻轻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又道：“只可怜了我那慎儿弟弟，原本我是想着，将他带在身边，万一北野叔叔追上来，也好有个保命的牌子。可惜我那狠心的叔叔，竟然想着一点余地都不留，就要致我于死地呢！”
“慎儿……慎儿……南宫离！你把阿秋怎么了！”南宫北野此刻已经是心神大乱。
多年前，他大哥勾结他要夺了南宫世家。因为南宫北野幼时因体格异常，总是遭别人的白眼。只有他这个大哥，多年来一直护着他。于是他便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自己大哥的野心，甚至亲手杀了当时的当家，自己的二哥和与二哥交好的四弟。南离的父亲，便是当时的当家，南宫西决。
后来，大哥发现南离早已被南宫西决送走了，便连夜快马加鞭朝洛阳赶去。才发现戴着南宫世家标记的马车，便下令放了火箭，连人带车一起焚毁。他待火灭了之后才上前查看，车内是有一少年，只是尸体已经烧成焦炭，无从辨别，便回去复命大哥，说南离已经被自己杀了。
南宫北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外偷偷养着一个妾室的事情，南宫离竟然会知晓！
当时，南宫北野杀了自己的二哥和四弟后，忙着与南宫东旭接手南宫世家，待他抽出空来，去秋水苑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这么多年来，他偷偷派了不知多少人去查，却总是遍寻不获。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是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儿！那可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啊！
“阿秋婶婶得知北野叔叔亲手烧死了慎儿弟弟后，受不住打击，便吐血而亡了。”南离见他好似突然之间便疯癫了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又下了一剂猛药。果不其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南宫北野颓然倒地，仿佛一瞬间便老了十多岁。
“报应……真是报应……”南宫北野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神色间尽是凄然。当年若不是家有悍妻，他怎么会舍得把自己心爱的女子安排在别院。若不是他助纣为虐，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死得那般凄惨！
“北野叔叔，如今你可愿意告诉我，当初东旭叔叔为何一夕之间就要夺南宫世家，杀我爹娘和四叔？”南离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讽刺。紧接着又蹲在南宫北野身前说道。
南宫北野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兀地大笑起来：“南宫离，南宫离！我如今才算明白，原来此前捻桃山庄囚禁的那个叫南离的和尚原来就是你！只是据我所知，你已经被囚了一年，不过半月前才被救出，可是半个月前，一封你的亲笔信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成都。你果然好心计！”南宫北野说着，渐渐止住了笑声。他抬起头，满脸怨恨的瞪着南离又道：“南宫离，你好心计，用掉包计害死了我儿，又故意让阿秋知道这件事。你将我害到如此地步，还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说着，他啐了一口：“呸！妄想！”
闻言，南离面上出现了一丝薄怒。片刻后，他不温不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叔叔若是执意如此，那离儿也只好命人将阿秋婶婶的坟掘了出来，将她的尸身喂野狗了！”话毕，他站起身，片刻也不多留，便离开了。
“南宫离！你要是如此做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真相！”南宫北野闻言，恶狠狠的盯着南离的背影咆哮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北野叔叔，我不会让你错过这场好戏的。”南离却好似不在意一般，并不回头。只是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接着，那些黑衣劲装的人将骂骂咧咧的南宫北野打晕了扛在肩上，跟了上来。
半日后，洛阳城外。
南离看了看日头，时候差不多了，想来今日论剑盛会上，那些个刁钻的江湖人士没少为难桃衣，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自己在她身边也派了些人，若是有事的话，想必自己早已收到消息了吧。
这样想着，他便驱着马，朝邙山走去。当初阿秋婶婶死后，他便派人在邙山寻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将她葬了。
想到阿秋婶婶，他敛了敛眼眸。那是一个好人，一个温柔的女子。可惜她却跟了南宫北野，还替南宫北野生下一个只会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儿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叹。当年阿秋婶婶和南宫慎一起被自己掳了来，原本是想，有他们在手，至少自己的性命无忧。可是谁想那南宫北野却是上来就下了死手。自己本想将两人都带下车，可是紧要关头，那南宫慎竟然吓到两股战战屎尿齐流。无奈之下，只能将阿秋婶婶先带下车，趁着夜色掩护躲入了草丛中。待他回头想去救南宫慎的时候，马车已经被烧塌了。
当时他也来不及细想，只能将失控的阿秋婶婶打晕带走。幸好南宫北野将车内的尸体认成了自己，否则当时肯定难以逃脱。
后来，自己拜师少林后，也将阿秋婶婶安排在少林寺脚下的山村里住下。阿秋婶婶虽然明白南宫慎的死不能怪南离，但是她也明白，若不是南离突然到秋水苑将她母子二人带走，她的儿子也不会死。
不久之后，阿秋婶婶便病逝在那小屋中。
南离心中有愧，便将她的尸身带到洛阳，在邙山上寻了一处风水宝地，便将她葬了。
如今，南离虽然对南宫北野说要将阿秋婶婶的尸首刨出来喂狗，但是他也是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所以，他带着人，来到了早已经伪造好的，另一处假的坟地。
南离下了马后，走到早已被颠得七晕八素的南宫北野身前道：“北野叔叔，一会儿你看到红颜白骨的时候，可别尖叫。这里是整座邙山阴气最重的地方，最不少什么游魂野鬼的。若是一会儿你依旧那么不识抬举，我也只能将你弃在这里了。”话毕，还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南宫北野的肩头，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温润如玉的笑容。
“南宫离，你真是生了一副魔鬼心肠。想不到少林寺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人来！”那南宫北野闻言，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可惜此刻自己受制于人，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南离闻言，依旧不恼，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叔叔此言差矣。佛祖有言，万事皆有定数，因果循环乃是天道伦常。我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话毕，他便伸手，将南宫北野一路拖到一块墓碑前。接着指尖一拧，切断了帮着南宫北野的绳子。然后趁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在他嘴里塞下了一个药丸。
“你给我吃了什么！”南宫北野慌张的问道。他甚至伸手在自己喉间使劲扣了扣，可是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南离不由得有些好笑。八年前，南宫北野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岂料八年后竟如此胆小：“北野叔叔放心，那不过是让你浑身乏力的东西而已。一会儿我要掘墓，怕你趁机逃跑，所以只能冒犯您了。”
话毕，南离朝身后挥了挥手，依旧是那群黑衣劲装的人。只是此刻，他们手中都拿上了锄头等物。
南宫北野见状大惊，回身一望，只见那墓碑上面赫赫然刻着四个大字：殷秋之墓！
他想起身护住这个小坟，可是南离方才给他喂了药，此刻他也只有抬抬手的力气而已。
“南宫离！你这个禽兽！”他喝道，声音凄切，似有千百仇恨腐蚀。
只可惜南离充耳不闻，依旧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挂着温润的笑容看着他。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南宫北野又喊道。此刻，那些黑衣劲装的人已经离这块小坟越来越近了。
“这本就是你的报应，与我何干？”南离笑着说道，那语气，仿佛只是在告诉他今日天气真好一般轻松。
“住手！我说！”就在南离的手下准备开始挖坟的时候，南宫北野蓦地如此说道。只是他说完这四个字后，一张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南离闻言，微微一笑。朝暗卫做了个手势，众人便停下了动作。
南宫北野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助纣为虐，痛恨自己是非不分。这么多年来，他心中总是会闪过二哥和四弟的面容。当年他体格异于常人，除了大哥对自己好之外，自己的这两位兄弟也从未欺辱过自己。欺辱自己的都是外人，可是自己却杀了自己的手足。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唯一的儿子被他亲手烧死，他最爱的女子的坟，因为他，如今险些被人挖了。他屈服了，他妥协了。
可能就如南离所说的，因果报应乃是天道伦常，这是他的报应，他认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保住自己心爱的女子的坟这样一件事。
“二十年前，玄武湖惊天一战后，另外两大世家找上门来，要求我们一起对捻桃山庄发难。只是当时还是父亲当家，父亲并未答应。”南宫北野见众人果然停了手，便将头抵在墓碑上，片刻后，他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后来，大哥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带着我和一些他的心腹，跟着那些人去了。父亲得知这件事后，觉得愧对捻桃山庄的老友，亲自登门道歉，可是那时候的捻桃山庄已经闭门谢客了。没多久，捻桃山庄便没落了。父亲大病了一场后就去了，你爹接替了庄主之位。”
“后来，就那么过了十多年。直到八年前的一日，大哥突然找我，要我帮他一个大忙。”
“他说他是家中长子，理应继承这庄主之位，只可惜他是庶子出身，我们南宫世家素来的规矩是传嫡不传长，可是他不甘心，他要夺权。”
“他来找我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布置妥当了，我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将你爹娘、你、四弟杀了，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南宫北野说完，深情的摸了摸墓碑上的陈秋二字。阿秋，我糊涂了一世，希望这一次，我没有做错。
“多谢北野叔叔，离儿此番多有冒犯，还望北野叔叔莫要怪罪！”南离听完南宫北野的叙述，上前冲他拱了拱手如是说道。
南宫北野回身看他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直起腰来。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们四兄弟在习武课上的时候。
那时，他要与南宫西决过手，当时的南宫西决，也如南离这般，冲自己礼节周到的拱了拱手，道：“哥哥学艺不精，还请三弟手下留情。”那时，南宫西决脸上的笑容与南离此刻的一般无二。
温润、如玉。
这样想着，南宫北野淡淡一笑道：“是叔叔做了太多错事，侄儿今日所做也是理所当然。”然后蓦地皱起了眉头又道：“我突然想起来，大哥当时一直在找一个图样，说是什么四大世家的继承。那段时间他与大漠鬼城的人来往甚密，我一次无意中发现，他书桌上有印着鬼城标志的信件，不久之后，他还将一个人囚在水牢之中。”
听他这么说后，南离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与远在大漠的鬼城扯上了关系。
“多谢北野叔叔相告，离儿这就带叔叔下山。”话毕，南离伸手去搀扶南宫北野。
“还有，我听说五十年前……”南宫北野似乎还有花要说，可是南离的耳旁却突然响起了破空之声。他反应极快，便伸手朝那暗器打去。可惜对方似乎料到如此，那暗器突然一分为三，南离堪堪打落了两枚，第三枚就已经没入了南宫北野的脑中。
一击毙命！
“追！”
领了命的暗卫朝暗器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南离叹了口气，心中还盘旋着南宫北野没说完的那句话。低头一看，南宫北野双目直愣愣的瞪着前方，颇有些骇人。便伸出手，替他合起了眼睛，接着吩咐手下将南宫北野葬在阿秋婶婶的坟旁，看了看日头，便翻身上马，朝华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