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繁乱得很，但好歹程稚心第二天还没有忘记要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这段时间的恢复情况。
一大早，等季璟然收拾好后，出现在便带着他又去了医院。
常规的检查结果下来后，程稚心眉间有了一丝喜色。
季璟然的身体情况恢复得很不错，之前因为成了植物人而产生的一些身体内部情况几乎都恢复了正常值。
医生也很满意这个结果，他让季璟然将裤子撩起来，动手捏了捏他的腿，边捏边问季璟然有没有什么感觉。
本来萌发了一点希望的男人因为他这么一问反而有些心慌起来，他屏住呼吸，想要更清晰地感受到医生捏他腿时的感觉，然而——没有，依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与他刚醒来在南城时一模一样。
季璟然脸色渐渐地苍白起来。
医生注意到他的情况，当即解释道：“季先生先不要着急，您的腿当时在车祸中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只是最初阶段的治疗而已，没有反应也是正常的。”
程稚心微微点头，心里有些沉重，她去看季璟然的情况时，却被他的脸色给惊了一瞬，立刻用英语交流道：“医生，要不要做个详细检查看一看？”
印欧混血的外国医生想了想后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程稚心带着季璟然又去给腿部做了个全面检查，然而检查结果出来仍然判定为下半身瘫痪。
医生蹙眉，随后又舒展开，这样的结果在他看来算是正常的。
“我会把这次的情况远程给那几位医生一起看看，到时候会再次帮你确定针对治疗方案。”
上次给季璟然会诊的是一群顶尖专家，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在敲定了最初的治疗方案后便返程回国了，下一次再会诊应当便是动手术的时候。
“好，谢谢您了。”程稚心道过谢，又跟医生谈了些注意事项后便推着一直沉默的季璟然往医院外走去。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上车前，程稚心听见身前的男人忽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动作顿了顿，暂时也只能想办法开导他：“医生说了这只是最开始的治疗而已，还有后续的呢。”
“那怎么可能连一点效果都没有？”季璟然埋下了头，喃喃道，“我是不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的……”
程稚心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男人却打断了她的话，吩咐开车回家。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里，唐已经准备好了午餐，看出气氛有点不对，他立刻请两个人过来落座，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空气。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沉默一直延伸到了午餐后，季璟然只勉强用了一些，饭量连他平时的一半都不到，但谁也不敢上去多劝两句，都察觉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我先回房间了。”
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慢慢地推着轮椅自己回了房间。
唐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得已将目光投向了程稚心：“程小姐，这……”
“他可能一时半会心态调整不过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回头我会劝劝他的。”
唐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毕竟季璟然是季家的二少爷，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不好向季家交代。
季璟然掩上门，将所有的不管是担忧的还是同情的目光统统都关在了身后，那种目光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他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男人垂下头去，双手慢慢地抚摸上双腿，半晌后他抬头看向房间角落里的截瘫行走器，沉默了一会儿后转动轮椅向它靠近。
截瘫行走器是给他的后续治疗准备的，如果他的腿能够勉强站起来的话，那么就要开始进行康复治疗。
一只手摸上冰冷的器械，季璟然试着两只手用力地抓住行走器的两端，随后下半身慢慢地抬离轮椅。
他太渴望行走的感觉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程稚心，他可以站起来了！
然而当他的身体重心甫一离开轮椅，便像是冷风中东倒西歪枯黄树叶一般瑟瑟发抖，随着一阵失衡，他悄然坠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胳膊磕在了行走器上火辣辣的疼，但这疼丝毫抵不过心里的无边懊恼，以及逐渐蔓延而上的绝望和暴躁。
他还是站不起来，还是站不起来！
也许，也许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季璟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手攥成拳恨恨地捶地，幸而地上铺着长毛地毯，除了钝痛的感觉以外，身体也没有什么损伤。
房间中一片寂静，忽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程稚心的声音传了过来：“璟然，你没事吧？”
男人眸光一闪，抿着唇没有回答。
门外程稚心皱了皱眉，她方才经过的时候分明听见了房间里面有些不正常的响声，还驻足凝神听了会，后来发现没动静后，才来敲门问问。
但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程稚心忍不住拧了拧门把手，但从外面却根本拧不开，门从里面反锁了，她顿时有些慌了，忍不住又拍了拍门：“璟然？璟然！”
季璟然从地上爬起来，听见隔着一扇门有些瓮声瓮气的喊声，心头有些快意，原来她也有会为了他着急的时候吗？
这份扭曲的满足感以及内心因为行走失败而产生的自卑感笼罩了他的心头，让他依然没有出声。
程稚心敲门的声音把管家给吸引了过来，见程稚心脸上一片焦急，匆匆而来的唐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忙过来询问情况。
“您有备用钥匙吗？”程稚心蹙眉，“璟然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我叫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唐这才慌了一些，为难地说道：“备用钥匙是有的，只是如果门被反锁的话，钥匙从外面也打不开。”
程稚心咬了咬牙，只能又敲了敲门：“璟然，你没出什么事的话就应我一声，不然我就强行进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里面才传来沉闷的声响：“只是东西掉地上了，你们走吧。”
程稚心和管家同时松了口气，唐心里这才回过味儿来，这璟然少爷怕是心里不高兴了，不然的话，掉个东西在地上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不出声。
至于程稚心那就更确定他在撒谎了，之前她就已经听见了几声声响，总不可能有东西一直掉在地上。但季璟然都说没事了，他们拿钥匙打不开，也不好强行进去。
叹了口气，想起季璟然之前在南城医院里闹脾气把病房门关起来谁也不见也是这么一副状况后，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又闹得哪一出。
唐看出了她心情有些焦虑，忙道：“程小姐不要着急，让璟然少爷一个人静一静吧，等到晚餐的时候再来找人。”
也只能这样了，程稚心点点头，向他道过谢后，又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房间门，这才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然而到了晚上用餐的时候，季璟然仍然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
程稚心一出门便看见一堆佣人和唐管家正绕着那个房间一脸发愁，看见她来了之后微微一颔首，愁眉苦脸道：“程小姐，少爷不肯出来。”
她大感头疼，强提着一丝精神去敲面前的门：“璟然，你先出来吃晚餐，而且还有后续跟进一下治疗要做。”
见里面没有半点反应，程稚心只能加重了语气：“你忘了吗？你答应我的只要我陪你来墨西哥，你就会好好配合治疗。”
话音落下没多久，房间门便开了，男人坐在轮椅上，眉眼阴郁，面目表情地扫视着门口的一圈人，最后在程稚心疲惫的面上停顿两秒后，才慢慢地动身：“我没说不出来，以后将饭菜放在门口就好了，我想吃了自然会出来。”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唐一阵苦笑，却也只能推着他前往餐桌那里。程稚心叹了口气，慢慢地跟在了后面。
这一顿饭的气氛比之以往更加沉闷，季璟然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给降到最低。
男人吃完饭后便转着轮椅转身想要回房，程稚心看着他的背影，追问了一句：“你今天不去花园里走走吗？”
以往季璟然每天都会出来走走，尤其是饭后，既能放松放松心情，也能锻炼一下身体。但今天他几乎一整天都泡在了房间里，碍于他的健康，也怀着想让人呼吸下新鲜空气放松心情的打算，她忍不住劝了一句。
季璟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不理不睬地继续转着轮椅回房了。
程稚心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深处，心里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疲惫，像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盘子里烹制得鲜美的菜肴都索然无味起来。
但季璟然这种行为像是一种无声的抵抗一般，像是对他们的惩罚，又像是对他自己的惩罚。在他这种沉默的冷然下，整栋别墅都笼罩着一种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