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觞,逸觞…”她不停地呓语着。
炽炫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蓝延骥让他送她和逸觞回来了,他也是心烦意乱了的,旧病也是袭上心中,当年那么重的伤不落下个病根也是不可能的。方才一时气急攻心,也是身心不堪众负了的,有时也不得不感叹自己是老了。
炽炫看着堇言,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在离她一寸远之时,她的头微微动了动,他立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来,眸子轻瞥向了别处。再偷偷看去过,她并没有醒,他才正眼看过去,帮她盖好了被子。
“逸觞,逸觞!”她嘴里一直不停喃喃着这个名字,猛地惊醒拉住了他的手臂,额间出现了许多冷汗,面容依旧憔悴。
他看着微微皱着眉头,眸中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她看不见的时候流露出些许心疼。
良久,她才醒了过来,一睁开双眸,他便立即整理好了自己的神情姿态。“大小姐,你醒了?”
“逸觞呢?逸觞在哪儿?”她的身体有些软弱,失血太多,脑子还有些迷糊,手指轻按上了太阳穴。
“逸觞少主有霍炎族主照顾的,你别担心!”
“我这是怎么了?”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大小姐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又没有好好注意,所以会乏力晕眩!”炽炫解释道,说罢端过了桌上一碗温热的汤药,“这是红糖水,对身体好的。”
堇言微微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小姐也只有照顾好了自己的身体,才能帮少主管理好火族的大小事务的。火族是个是非之地的,虎豹豺狼太多,大小姐的身体状况被他们知道了,会被某些人钻去了空子的,所以炽炫才想等大小姐身体好了再回去的。”
“我知道,你出去吧!”堇言起身,从他手中接过那碗水,一口饮尽,平躺下侧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空空的碗,又看了看,轻声道:“炽炫告退!”
她的头靠在枕头上,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紧闭的唇齿依旧颤抖。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扭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其实哪个女子不脆弱啊?其实哪个人没有脆弱的一面啊?
逸觞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着,对面是霍炎族主。他虽与他表面相认,可是逸觞什么样的性格,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知道的。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自从他离开他的那一年就已经荡然无存了的。
一夜之间,他再次憔悴了十年,发白悄然苍白了几片,堇言去找了蓝延骥,他便就将书房里的各种医术翻了个遍,日夜难寐。
终于,还是要接受现实了。
“觞儿,这些年苦了你了,我愧为人父,对不起你的母亲,更是对不起你,连自己的妻儿都救不了,谈何担这天下第一医之称。”他看着逸觞道,“一直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的,你也一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的,如今这番境地,你丝毫未同任何人说过,甚至是一丝提及。就像是你小时候在外受了委屈,你不让我担心,也从来不说的。我是你的父亲啊,我们本也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的,我在迷途中强撑到了现在,也就是牵挂着你,上天总是爱这样开玩笑的。我出来了,也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儿,想看着你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那也心满意足了。如果可以的话,父亲愿意代你去受这些的,你难道就没有不舍的吗?堇儿、冉冉,我都看在眼里的,你还那么年轻的啊!”
族主大人看着他,轻叹着气。
火族火都城台之上,一霸气侧漏的男装女子目光犀利,让人不颤而立,让人感叹颇有几分逸觞少主昔日的硬气手段。
“我是你们火族逸觞少主亲自承认的少夫人,也是老族主和逸觞少主大人亲授的新族主。我知道你们中定有人心中不服,因为我是一节女子。但是我慕堇言现在便就要用实力和能力向所有人证明,女子和男子不无不同,逸觞少主的能力你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能做到的,我依旧可以。”她的长剑在手,几分锐利,寒光四射,“首先我会给火族上下一天的时间,一个或是两个能赢我的人,若是有,我自愿放弃;第二,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不如逸觞少主那般尽人意,我自愿放弃;第三,我告诉你们,逸觞少主从来都不会倒,他并没有死,他若是醒过来,我自愿放弃。”
有实力有能力的人的胆大,她自傲自信,因为她有资本,她会逼着自己做到。族族皆不同,星族火族风情全然不同,手段也是各有各的。
底下一阵嘁哝,暗叹她的口气真是不小。一个接一个的人上台较量着这位慕堇仙子,还真有无耻的人两个人一齐上,她不仅是刀剑挥洒自如,更重要的是让人看到的是一种沉稳有度的姿态。剑术较量,另外还有医术,两者兼具。
有人说那一天,才真正见识到了那个慕堇仙子,与昔日那个逸觞少主想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段中更是不乏狠辣。星族之人重在人心,而火族之人需要的则是一种震慑。
当年逸觞一夜之间让族府中几十条人命尸横遍野,那些本还极力反对的人立即转换了方向,惜命到找各种理由帮他掩饰掉罪过,以为保证自己的地位。
城台之上,跃跃欲试的人越来越少了。直至日暮时分,也是越来越少的人要反对了,加上逸觞之前的安排和霍炎族主大人的受命,有些不轨之人明面里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坐上那个位置,能有几日安稳觉,堇言倚在窗前,看着高挂的明月:逸觞,那时的你也是这样的吗?或是比现在更要孤立无援,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族堂之上,那个女子霸气侧漏,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礼不失,理不让,让人惊叹于她处事的果断决绝。
窗外月明星稀,族堂处事堂里灯火通明,堇言落座于岸前,认真地批阅着每一份折子,她有话在先,自然也是不可疏忽。
“大小姐,这些人明日顺承,暗地里也是想为难你的!”炽炫在一旁拿过一本折子看了起来。
堇言轻轻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从他手里拿过来看着,“难免的!”
“炽炫可以替…”
“不用,夜深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好了我便自己回府。”
炽炫欲言又止地一句:“是!”
“族主大人!”门口侍头领着一群火羽士叫道,看着堇言有些愁容满面。
“今夜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他略显为难。
堇言看了他一眼,便就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回去的路。
方才那个侍头微微抬眸偷偷地看了看堇言的背影,对着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通知李将军,机会有了。”
“是!”
夜里街巷之上流了一地的鲜血,次日城楼之上悬挂着数十名尸体,和一颗头颅,一切就在一夜之间,如此悄无声息。
有人说是慕堇言的圈套,火羽士包抄,有人说是慕堇言一人手刃十人。族堂之上,那个女子说道:“我知道你们种有人不满,我说过,若是我当不好这个族主,甘愿让贤,有什么意见明面上指出来,都好商量。但是这种背后的手段,你只要敢尝试,只要有心,城台之上便是以儆效尤,或是,那李将军的下场,五马分尸,头颅悬挂于城台之上,或是还有更惨的。”
底下的人听完后脊一凉,他们都还未知晓间,李将军便就已经死得如此悄无声息。人们私下嘀咕,这位慕堇仙子的手段可以堪比当年的逸觞少主了,让人胆震三分。
夜间,堇言扶着逸觞躺在了床上,他的眼睛只知道在这一刻闭上,安安静静的就像是一个睡着了的小孩子。她轻轻躺在了他的身旁,盖好了被角,侧身静静地看着他:“逸觞,你一个人走过的路,堇儿也替你走一遍。你受过的苦,尝过的孤独,未了的心愿,堇儿也替你尝下去,”她伸手轻揽住了他,闭上了双眸,“你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堇儿想要的是什么?她没有那么有出息的,没有那么大的心的,她的心很小的,那里从始至终装下的只有你一人的。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要了的。”
她说着轻叹了口气:“是啊,以后的腥风血雨都和你没关系了,你也不需要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唇畔凑近了他的耳侧,柔声道,逸觞,等到这天下局势定了,我就去陪你,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污浊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好吗?”
她总是在他耳畔呢喃,恋人间的轻语,在外那是一个何等坚强何等坚硬何等强硬何等强势的慕堇言族主,在他面前,她就是何等柔软的堇儿,昔日的一幕幕还可依稀闪现在眼前,她帮着他回忆:
“逸觞!”她在坡台下喊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她小施轻功,不费劲地坐到了他的身旁笑道:“你的事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逸觞一笑,眸子看尽远方,没有多言。是啊,他们第一次见面匆忙,第二次便就长谈了一夜,就是两个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那么一个人,可以倾听着你的无限心事。然后你知道了他,他也知道了你。
“对不起啦!”终于她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啊?”他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代他向你道歉!”她看向他。
“道什么歉啊?”他故作洒脱,扭头看向她轻笑道,“你道什么歉啊?”
堇言也轻笑:“逸觞,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一个人敢和他那么说话的,我都不敢戳他这个痛处的。”
“你那是心疼他,你是他的女儿!”逸觞看着她道,“逸觞又不是,他戳了我的痛处,我便就以牙还牙,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想活得随性点儿,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少年的话那般坦然。
“你是他的徒弟的!”
“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仿若自己真的有多厉害,天下人都巴不得当他的徒弟一样,我要不是因为你,才不会叫他一句师父。”
堇言笑了:“逸觞真的不想成为那样一个厉害的人,至少旁人欺负不得自己。”
“高处不胜寒的,人真的是种太过纷繁复杂的生物,谁都一样!”
“啊?!”
“堇儿,他真生气了?”
“他的伤就像是你的伤,一样痛,一样不愿意被提起,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反倒是有些伤口被提起了,撒盐撒得多了,或许也就麻木了的,能够觉得其实也没有多难受了的吧!”
“是啊,互相伤害嘛!”逸觞笑,少年也是心高气傲的。
“他呢,天下之大唯我独尊久了,仿若谁都要迁就着他一样的,这是蓝灵后裔的骄傲的。”
逸觞冷笑了一声,“说得好像真的有人可以天生比人高贵一样,好像可以有人天生比人多点儿什么值得骄傲的一样。”
“逸觞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那自以为是的高贵,如今不也落到了这个地步,与生俱来的荣耀,与生俱来的悲凉。”逸觞站起身来,眸子尽向不远处,“堇儿,你说做人好不好啊?”
“纵有那么多不好,也是不乏美好的,一丝美好便可掩掉所有悲伤的,喜可掩悲的,悲不胜喜。”
他看着她笑了:“那是因为我吗?”
小姑娘的眸子微偏,耳根微红,良久才敢抬起头看他,一句“你呢?”刚出口,才发现他的眸子投向了天地间,眸中有花有草有树有天有地,还有些许她看不懂的某些思绪。
“你说,若是云,是风,是雨,是花,是草,是山,是水,这些是不是最为自然的,最为简单的,无力也无需纷杂,自然之道,思绪飘无,方才是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