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还是不救？自然是要救的，毕竟他现在与龙武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花了一秒时间分析完利弊，王念祖大喊着“小心”，并一个箭步上前，欲在罩袋人身上寻找破绽，将龙武救出。
王念祖先要扯去罩袋人那缠着龙武颈部要害的手，他刚抓到罩袋人的手臂，心里便翻江倒海起来：透过指腹下的麻衣面料，他感到罩袋人的肌肉软烂如泥，一按下去便凹陷出一个大洞，全然触不到骨头，仿佛罩袋人是泥做的人。
王念祖自知救人要紧，此番不是思考的时候，他放下脑中杂念，扯着罩袋人那比正常人要长上两倍的手臂，要把龙武从罩袋人的束缚中拔出来。
未料一个疏忽，突然胸口一痛，竟中了一掌。王念祖擅于脑力活动，久未受过身体上的伤害，当下吃痛，倒退了好几步。其后眼睁睁看着龙武将他好不容易扯松一些的罩袋人的手臂又缠回了自己身上，嘴里嘟囔囔道：“休想动我的神仙姐姐。”
有龙武护着，那罩袋人完全趴在了他的背上。龙武背着身法诡异罩袋人，罩袋人用触角般的四肢紧紧缠住了龙武。除了四肢尚能行动，龙武的脖子被勒得最紧，脸色渐渐发红。
王念祖不与醉汉计较，又一次欺上前。这次他与龙武都有了防备，两人你来我往“啪啪啪”打了起来。王念祖的自由搏击本就没有套路，龙武学百家拳长大，各家法门均学了皮毛，武功路数被杂揉成了四不像。在龙武背上背了个成人的情况下，两人实力平均，竟打得难舍难分、战势胶着。
眨眼间两人便过了几百招，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王念祖无法近龙武之身，更无法将龙武身上缠绕的罩袋人驱除，他睁睁看着罩袋人的四肢越勒越紧，龙武的身体慢慢被勒出了一圈圈的膨胀感，他的脸也由红至青，乃至最后，双眼都有些突出。
即便如此，龙武还坚持着守护着他的“蛇仙女神”，与王念祖这个恶势力拼死搏斗着。
“龙武！”受罩袋人四肢紧缩的影响，龙武的动作变缓，王念祖抓着机会狠狠给了龙武一个大耳刮子，“啪”地发出一声脆响，“醒醒！”
龙武一愣，竟像是被打醒了，他的眼睛忽然清澈起来，凝望向王念祖。龙武的眼睛是他五官中最漂亮的，睫毛长且分明，眼底处保持着少年般纯净的光芒，像是藏了一片不会苍老、永不会被世俗所污净土，闪着水色的光泽。
王念祖正与龙武缠斗，两人距离不过一掌。他没有近距离看过龙武的眼睛，这次与他一对上眼，仿佛看到了龙武心底的灵魂。王念祖用自己的微观之眼看过许多眼睛，也画过许多眼睛，人的眼睛是人体最奇妙的器官，凝视它你可以看到主人的内心、过去与未来。王念祖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无杂念的眼球，一时竟也沉迷了下去。
两人默默相望了两秒，龙武道：“你可以别动我的东西吗？”
王念祖下意识回：“我动你什么了？是你所谓的神仙姐姐吗？”
“你动我心了。”
鸡皮疙瘩爬满遍全身的同时召回了王念祖的理智。王念祖在心里疯狂叫嚣：“这小子是恶魔手下的恶心之神吗？如此恶心的情话，他是从哪学来的？”又在内心小声嘀咕：“虽然很恶心，但却有心动的感觉呢！绝不会对外承认，以‘花花公子’之名享誉整个上海滩的在下输了！”一边悄悄将龙武的醉情话记在心里打算下次与他的女友情意缠缠之时诉之，一边又面无表情地与龙武“动手动脚”起来。
被龙武一恶心，王念祖计上心来，放下了解救龙武的急迫心情，他打算等那那罩袋人将龙武缠至缺氧昏倒，自己再上前制服那罩袋人。
两人这一斗又斗了几百回，一路从二楼天台闹至一楼大厅，所到之处砖瓦俱毁，发出“乒乓”刺耳之声。
弄堂破落，楼间距小，这一路的打斗声早就传到隔壁楼去了。隔壁的破墙打开一扇窗户，探出一位黑瘦小老头：“册那，小瘪三吵吵啥？还让不让人睡觉？”弄堂里的人家没有秘密，王念祖屋子的纸糊窗户在打斗中被拍开了，老头望进屋里，见因紧勒导致缺氧、挥舞僵硬四肢的龙武背着一个头罩布袋的“死人”僵尸般舞动着，当即“鬼啊”地尖叫起来，并“啪”地关上了窗门。
王念祖见龙武动作缓慢，如气数将尽的老头，每反击一下便要喘上三大口气。他的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轻松挡去龙武的进攻。挡完也不反手攻击，便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龙武的下一次攻击……或者倒下。
龙武背上的罩袋人的手臂由一开始拉长至正常人手臂的两倍长度缩短至正常人手臂长度的三分之二，可见龙武的身子被紧勒到了什么程度。龙武的脸色因缺氧而发紫，眼珠子暴突，嘴巴大张，一条舌头垂在唇外发出犬似的“哈哈”之声。
王念祖估摸着龙武即将倒下之际，突然听到了轻微的“啪”的脆响，那声音极熟悉，是骨骼脆裂的声响，也不知龙武哪根骨头被罩袋人勒断了。王念祖心里暗道不妙，这龙武的生命力杂草般顽强，骨骼都要被勒断了还不知要倒下。
失算！这道题已经超纲了。王念祖本打算等龙武倒下后专心对付罩袋人，可他等了许久，不但没等到龙武的五体投地，反倒又听到了几声“啪啪”之响。那龙武背着罩袋人，僵尸般一步两步走到他面前，努力挥着无力的小拳头，轻敲王念祖的胸膛。
王念祖未亲眼见过站着战死在战场之人，只从珍妮的口中及报上读到过世上有这类人的存在。他现在怀疑眼前的龙武极可能被勒至粉身碎骨后站着死在他的面前，总之就是坚决不会倒在地上。
此情此景，令王念祖颇为感到头痛：如若他继续与龙武缠斗，鹤蚌相争，不但会便宜了罩袋人，龙武也会被勒死；如若他选择不与龙武缠斗，龙武仍会被勒死；如若他选择对付罩袋人，也要过坚定守护罩袋人的龙武这一关，龙武依旧会死……在这一刻，王念祖不得不承认，他竟有些羡慕起被龙武誓死守护的罩袋人了。龙武这年轻人，是乱世浮尘中一颗难得的拂尘珠，也或许会是一位值得交心的朋友。
“啪！”又是一声骨骼爆裂之响，龙武“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正吐在他面前的王念祖脸上。
王念祖感到脸上一阵温热，脸部、镜片及衣服被血污了大半，但有洁癖的他并未第一时间抹去脸上污渍，而是喝道：“龙武！”这两个字里，包含了王念祖之前未曾有的担忧与关心。王念祖事后回想，也许是在这一时刻，他才真正将龙武当成了自己人。
只是此时，骨骼多处爆裂、内伤严重的龙武怕是不行了，他直挺挺地站在王念祖面前，鲜血染红了脖下衣襟，瞳孔放大，是即将猝死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