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青山出云,碧水如镜,山脚下行动的士兵蝼蚁般忙忙碌碌。这支百人军队已在山脚下停留多时,大多数士兵在休整,只一支十号人的小分队在一名老头的指挥下去牵来一头白马来。那老头皮肤如老树、脸上皱纹如刀刻、一口黑黄烟牙、留着灰白小辫子、长胡子稀稀拉拉垂于胸襟、着一套短工汗衫、身材瘦小如孩童,言语及动作粗鄙不堪。
“嚯——哕!”先是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又吸了一口烟,老头嘴里叨着烟斗,一手插着腰,一手提着刀,并用刀指着那些士兵嚷嚷,言语里难掩随性和嚣张,丝毫没有平头老百对军老爷敬畏,“干你的娘哟!当兵的,怎么跟娘们似的,拿出你们喝奶奶力气来,想一想大姑娘的白花花的大腿。”
那被牵来的白马随军作战三年,奔跑于硝烟间未受过一次重伤,靠的便是它对于危险的灵敏嗅觉。军马十分有灵性,似是闻到了老头身上的血腥味。为抵抗命运,它不断发出嘶叫,蹬腿摆头,动作之激烈,刨出半米深坑的同时又踢飞了一个士兵。从军几载的士兵们从未见过白马发疯,因而很难控制它走向老头。
不远处树荫下,休整的大部队最前列,士官长丁日冷眼看着没有军衔的便服老头戏耍他的兵,也听着身边的下士在抱怨:“士官长,放这个老头在队里当大爷供着,不合适吧?昨个儿兄弟们向我抱怨,说这老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还小偷小摸。见二狗带了枚祖传玉枚,问也不问一声便直接偷了去。这种人,就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有他在怕是难稳军心。你看看他现在做甚?插着大腰往那一伫说什么也不动了,说是什么什么方位,只有他现在脚下三寸地才能宰马,这不是刁难我们的弟兄么?”
话未说完,便被丁日打断:“军命如山,长官的决定岂是我等做下属的能决断的?滚,自去领罚!”
“是!”下士挺胸缩腹,行了个军礼就去受罚,留下丁日阴恻恻盯着那老头。他周身散发着阴寒,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佳。
丁日频繁在心里问候老头的祖宗,真正的敢怒不敢言,任由一把焦火在心头燃烧。前方军队等待救援,只需翻了这山,便可解决前线的燃眉之急。可这粗鄙老头空降队里,不仅担了“军师”之名,愣是将宝贵的时间整整拖了一个时辰不止。
丁日的顶头上司洪明少尉正为老头鞍前马后,不仅给他弄来了沾着人血的馒头,还带兵入山,去打老头要的鸡。丁日听身边士兵说洪明为打山鸡耗费了几十发子弹,一股闷气上脑,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士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拖着被打断了腿马到老头面前。只见老头对着那白马额前比划几下,口里念念有词,那前一刻还在悲鸣的白马忽然安静下来,进而乖顺地在老头面前垂下头,将马颈大剌剌展现在老头面前。
老头重重吸了一口烟气喷在白马脸上,手起刀落,电光火石间,那马头忽然从马颈上脱落,掉于老头脚下——“咚”声响后,马血才从断颈处喷溅而出,而那马脸上罩着的烟竟还未消散。
便是队里最精壮的兵都不可能将马头一刀切下。那牵马而来的士兵掩不住脸上的吃惊,看向那砍马头的刀——那刀不是宝刀,而是队里炊事兵的砍柴刀,刀刃都卷了,削块牛肉都困难。更奇的是,那刀砍下马头后,竟滴血未沾,刀身干净如镜。
士兵们又偷偷打量那持刀的老头,老头却是扔了柴刀,空手擤了条黄绿鼻涕,还将手上残留的鼻涕在树皮上抹了抹道:“操,上辈子欠的,给你们干这麻烦事,回去得多骑几个窑姐儿补回来。”
马头刚斩好,洪明少尉便捧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鸡过来:“军师,您看这样的烧鸡可行?”
老头回道:“是鸡就行,蛇仙不挑剔。”
丁日听到“蛇仙”二字,太阳穴又是一阵“突”跳。原来这老头打着“军师”的名号跟着军队行军多日,路上都在摸鱼打浑无所事事。不料当军队行到这座无名山前时,军师突然跳出来指出有山神封路,军队若强行翻山将遇天险不测。为避免士兵罹难,唯有虔诚祭拜山神,方可叩开胜利之路。
而老头所谓的山神,竟是两条修练千年蛇仙。
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山里哪有千年大蛇?便是有,直接抓了做蛇汤,还怕它封路不成?也不知道那老头对洪明少尉做了什么迷魂大法,哄得洪明少尉对他言听计从。丁日心里这么想,却在洪明携老头朝他走来时,恭敬行礼:“少尉好!军师好!”
“一会军师要做法请山神开路,需半个时辰。等香烧完,我们便可继续前行了。”洪明道,“你带人守住进山道口,莫叫人惊了法坛。”
“是!”上司的命令不敢不从,丁日果然带了几个人守住入山通道。他持枪站岗时,听山风送来山里军师的吆喝声——“天灵灵、地灵灵”……丁日心里顿时滋生起浓浓荒谬感。江湖骗子多了去了,打着“算命、看相、改命”等各种名义坑蒙拐骗,特别是“做法”这一骗人行当,最为玄乎,所骗银两却最多。丁日的小叔便是从事这一行,他最清楚里边的门道,但又不好对洪明少尉直说。前线那边等待救援,这边的支援却在“做法”浪费时间,丁日的心纵是焦急成一团黑土,真是有苦难言。
不一会儿,山里传来的咒语骤歇,洪明带着老头出了山道口,老头大声嚷嚷自己办了件大事,要求洪明好好犒劳犒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