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此时的淑芳宫,淑妃得了消息正匍匐在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身边的秦淮扯了扯她的衣袖,淑妃才回过神来。
“淑妃娘娘,这就是陛下的口谕,烦请您这就移步吧,”高威就算是面对已经落魄的淑妃,还是恭恭敬敬的谦逊模样,手朝着大门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淑妃咽了咽口水,许久后才说:“本宫知道了。”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意,“我都忘了,我从今日起,已经不再是贵妃了。”
高威一言不发,只站立在门边,就像是一个古旧的石雕像。
淑妃什么也没有收拾,只带上秦淮就离开了淑芳宫,二人瘦小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夜中,就像是两颗陨落的星辰,没了光亮。
高威缓缓地看向了淑芳宫,他亲自将里面的灯油火烛都熄灭干净,才蹒跚离去。经历四朝的旧人老去新人欢笑,他也看淡了所有后宫之中起伏不定,见怪不怪了。
“韶音在此多谢高公公相助,”蓦然一个清亮的女声在他背后作响。
高威自顾自地往前面廊道行走,“是你懂的把握机会,所以才会让淑妃一击致命。但是老奴在这里劝韶音姑娘一句,切记不要喧宾夺主,恃宠而骄。”
他昏暗浑浊的老眼望着韶音,“聪明人很多,但是自以为聪明的人也占了很多。”
韶音谦卑地躬身一拜,“多谢高公公对韶音的提点,韶音明白。”
“我也老了,就看着你们,谁能笑到最后吧。”
云歌翻过手中书卷,正细细品读着宫中的调香卷宗。此次离开珩王府,她做的稍有起色的沉香店也只能就此放弃,可是她那日答应了那个少年,直到今日都没有将他索要的香调配出来。
于是她只能在现在参考古方,思虑着如何调配出最接近花香的香气。
“到底要怎么弄?”
云歌合上书卷,满脸疲态,她大着肚子,最近总是犯困,已经感受到了瞌睡虫飞进自己脑子。
“娘娘!不好了!”忽然韶音从门外急急忙忙地赶来。她满脸心急火燎的表情,冲到了云歌的面前。
云歌皱眉,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何事惊慌?你一向机敏,为何会如此急急忙忙?”
韶音说:“淑妃跪在了我们怡心院的正门口!她说王妃一日不原谅她,她就一日不离开。还说要用腹中龙种来替王妃的孩儿恕罪!”
“卑鄙!”云歌猛地一拍桌面,原本昏睡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淑妃竟然用龙裔逼迫自己?如果她此时此刻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和怡心院里的所有人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立刻通传皇上!将淑妃孤身一人跪在我们的院门前的事说清楚!不要让她恶人先告状!”
云歌对韶音吩咐之后,便带上好几个宫女急急忙忙地朝着前院过去了。
只见院子中间,一个粉色衣裳的曼妙女子对着自己一脸凄凉。
“珩王妃,我昨日对你多有得罪,今日就在这里尽数偿还给你。”淑妃一双美目里尽是泪水,让人我见犹怜。
“你起来!少在我这里惺惺作态!”云歌冷冷地说,“我已经叫来了陛下,到时候就让他亲眼看看你为人母亲,是如何对待府中龙种,如何蔑视皇室。”
淑妃脸上的表情在下一刻恢复了平静,她眉眼上挑,仿佛带着冷森森的杀气,“你告诉陛下又如何?恰恰正合我意。就让陛下掂挂起我和他的孩儿,将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呵,”云歌扯出一丝冷笑。“自作聪明的女人,你还真以为圣上在乎的是你我肚子里的那坨肉吗?”
淑妃闻言瞪大双眼,竟是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陛下最在意的是自己作为帝皇的威严!你让他颜面扫地!甚至公开杖责我,就相当于昭告后宫,昭告天下人,你淑妃有这个掌控后宫的巨大能力!你让他丢了脸面,知道吗?”
淑妃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死白死白,但是她很快又恢复平静,双目里划过了不屑,“哼,我知道你舌灿莲花,说这些就是为了让我自己离开,就省去你在陛下面前解释的麻烦,如此雕虫小技,还想让我被你唬住!”
云歌双手环胸,“那你就不要信我,反正你人就杵在我怡心院,我也不怕陛下问责。因为腿长在你身上,除了怪你还能怪谁?”
说到这里,她瞥见了远处闪动的一抹明黄,立刻双膝跪地,猛地握紧了淑妃的双手,“娘娘啊,您这又是何苦呢?臣妾早已原谅您了!臣妾肚子里的孩儿又怎的比得上娘娘腹中龙种重要?还请娘娘,快点起来。”
云歌说的声泪俱下,甚至弯下身子,对着淑妃磕头。
淑妃只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她变脸如此之快,但是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得意,“你也知道我怀有龙种,那日打了五十大板,就是因为你冲撞了我腹中孩儿,所以我打死你也不为过。”
“不为过吗?”一个低沉的男声有如是一记闷雷在淑妃身后炸响,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如若不是韶音前来告知朕,朕还真不知道平日里温婉柔软的淑妃原来是如此霸道跋扈,甚至可以恃宠而骄,视龙种如护身符。朕将你贬为贵人,让你不至于流落冷宫,就是为你的龙种着想。你倒好,竟然如此利用他。”
皇上的双目尽是翻滚的雷霆,可见是极为愤怒。淑妃观其脸色,忙不迭俯身跪下,浑身发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妾绝对没有用龙种要挟的意思!”
韶音缓步走到云歌身侧,将云歌搀扶起来,云歌一张脸还悬挂着泪滴,“陛下不要责怪淑妃,淑贵人,她是想要向臣妾告罪,因此没有顾及到腹中孩儿。”
“哼!”皇上一甩衣袖,“将这心肠歹毒的女人发配冷宫!让太医随行,诊断胎儿!”
淑妃一听此噩耗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跌坐在地。她双目无神地怔怔发呆,然后将头往地板重重磕去,“臣妾领命。”
云歌盈盈起身,朝皇上说:“此次劳烦陛下大晚上过来一趟,臣妾送送陛下吧。都是臣妾替陛下添麻烦了。”
皇上和云歌一同朝着怡心院门外方向离开,将淑妃一人留在地上,她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双目,朝皇上的背影凄然望去。最终敛目回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垂在了地上。
“陛下就算要处罚淑妃,也不要伤着她的腹中孩儿,”云歌轻声说。
皇上负手往前走,双目中的怒火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忧心忡忡。“淑妃其身不正,朕本还想着让她的孩儿成为太子,只是过了今日之事,还真是不敢了。”
“陛下是害怕会有第二个慕容珏出现?”
“朕的国家,断不能交到奸佞小人手中。但是朕的几个孩儿里,又有谁是配的上这个太子封号,”皇上看向广淼夜景,唉声叹气,“珩王妃,你觉得朕应该将这江山交托何人手中?”他忽然一顿,朝云歌问道。
云歌神情微愕,她双目划过一丝精光,说:“臣妾愚钝,不敢对政事有任何意见。”
“珩王一去,他们就争先恐后闹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臣妾不知,”云歌就地站住了,下一刻“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如若臣妾有何事忤逆圣意,烦请陛下明说,臣妾恳求陛下不要责罚珩王。”
她感受到皇上狐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至于朕刚刚发问于你,是希望珩王妃看清如今局势。因为珩王的实力,是他们所有人之中最强的;但也恰恰因为如此,他们会趁着珩王离开,就加害于你。毕竟你是珩王留在京城的唯一软肋。”
云歌垂下眼帘,她定然知道皇上所说的那番道理。但是不能由她亲口说出来,只因皇上对珩王有所忌惮,如若她一个珩王妃也表现的擅长权谋,心机城府深厚,便会让皇上的忌惮加倍。
于是云歌便说:“恕臣妾愚钝,珩王殿下在沙场为陛下纵横捭阖,保家卫国,他何错之有?同为皇室子弟,为何他们要如此迫害我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上停在御书房几步之遥。“珩王妃,朕对你所言是希望你可也谨言慎行,切莫要被他人迫害暗算,朕这珩儿回来京城,如若得知自家妃子在后宫过得不如意,甚至是遭受非人的对待,朕也会是难辞其咎啊。”
他说完就推开房门,跨步进去,“夜露寒重,珩王妃也早先歇息,莫要再动了胎气,伤了朕的孙儿。”
“是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云歌和韶音一前一后重回怡心院,但见夜色如水,淑妃早已灰溜溜地离开了,整个大院寂静无声,倒有几分渗人。
“韶音,这后宫比起皇上的心意,你认为哪个更为险恶?”云歌停在房门,只幽幽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点点,神色怅然。
韶音低头跟随在后,但是她的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双目,看不清她目中的情绪波澜。
只听韶音轻声细语:“在下认为,二者不相伯仲。但是不论是天威难测,亦或是后宫人心诡谲,王妃也需如履薄冰,兢兢业业。”
云歌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这妮子懂的这么多,不愧是舜派来帮助我的人,但是我有一疑惑,韶音姑娘当日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我被杖责昏厥才仓皇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