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手机,眼睛看着角落里坐着的人,他手边的手机无声无息。
而我耳朵里听到的,依旧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个角落里光线昏暗,整个厅堂里灯光闪耀,唯独那一处,他安静的坐在暗影里,穿着黑色的风衣,手边着着一个茶盏,冒着袅袅的热气。
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窗外,街道上的光线透过窗子,斑驳的落在他的身上,片片的光影迷离微闪。
他瘦了一些,背影笔直,气息有些忧郁,少了一些过去的冷酷和洒脱。
我慢步走过去,一步一步,像踩在自己的心上,明明是几米的路,我像跨越了千山万水,翻过山川河流。
空气中飘荡着茶香,没有穆林深身上一贯的清冽香气,我看着他的侧脸轮廓,那是我朝思慕想的脸,刻在我心里,无数次想摸却摸不到的脸。
“什么时候换手机号了?”我尽力平静的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来。
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小腿都在抖。
他转头看了看我,目光幽静深遂,明亮如昔,像璀璨的星辰,突然就照亮了我深沉黑暗的心里角落。
“三个月前。”他回答道。
他的音色和从前一样,暗哑又动听,像优雅的大提琴,但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我听到自己心底某处的一根弦,断了。
“穆林深……”我轻轻唤道,“你可有想我?”
我问完心在胸膛里剧烈的跳动,看着面前这张脸,我想起那些日日夜夜,所以辗转难安的折磨,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丢一个死讯给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独自撑着一口气,一点点变成他的模样。
如今他坐在这里,平静如水,反映着我心底的惊涛怒浪,我算什么?
我曾设想过和他重逢的情景,我想我一定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去活来,但事实上此时此刻,我一滴泪也没有。
眼睛酸涩难受,喉咙里像着了一把火,全身微微发抖,想着曾经流过的泪,差点哭瞎的眼,泪水大抵在这一刻都被我咽回肚子里,滴在燃烧的五脏六腑上,发出吡啦的声响,冒出阵阵白烟。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眼底的波动很浅,我看不出他的情绪,我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恨他,恨他的冷静,冷静得令人发指。
这时,他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嗡嗡”的在桌子上震动,上面显示一串数字,他没动也没接,甚至都没有看一眼。
我的眉心不可抑制的一跳,问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想接。”他淡淡说道。
我抿嘴微微的笑,俯身靠近他,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一点躲闪。
我和他交颈相依,腮边似挨非挨,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我看着窗外的光线,手指轻轻勾住他的领带,指尖触及到他的温暖,我们都同时颤了颤。
太久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所有的一切都像瞬间决堤的汹涌河水,我低低的笑,彼此的气息和温度在空气中融合,我微启唇,刚想要开口,他低声唤了我一声。
深深。
我心尖猛烈的一抖,又瞬间凉了凉,我移回脸,额头抵住他的,和眼睛和他相对,他的眼底柔光闪动,映着我苍白的脸,我想起他那样温柔的看着那个女人,心里涌起巨大的嫉妒和怒火,勉强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穆林深,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他脸上的表情都戛然而止,眼睛冷静的注视着我,我回望着他,在僵持里,我缓缓说道:“你失踪这么久,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我偏偏不信,我不允许任何说你出事了,日夜期盼着和你重逢,我无数次想死,想跟着你去,可我得咬牙撑住,我离开洛城,来到我最讨厌的长州,青云楼,铂金宫,明月楼,制药公司,无论哪一个我都想保住它们不受一丝一毫的损伤。”
我眼睛里酸涩疼痛,微微闭了一下眼,忍下泪意,继续问道:“是不是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是不是我的坚持,都不值得你去珍惜,我就连你回来告诉我一声,你不爱了,不想要了,都不配?”
窗外苍穹如盖,光线迷离闪烁,我极慢的绽出一个笑意,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面容,演绎着无用的挣扎和悲伤。
夜晚的美好,不过就是一个个的假象,像彩色的泡沫,包裹着一个个巨大的谎言。
穆林深沉默无声,看了我许久,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一个字都讲不出口,就在我即将崩溃的边缘,他缓缓的说道:“我已经……回不来。”
话语极短,意味深长。
我一怔,随即无声冷笑,心里涌起巨大的悲凉,我直起身,后退一步和他分开。
“那……就此别过。”
我说完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我甚至忘记了来时的心情,像踩在冰上,走在火里。
我心里还有一丝丝的期盼,一碰就会断,我期盼,他能开口叫住我。
在我无数次的设想里,相逢不会是这样的狼狈。
门口匆匆走进来两个人与我擦肩而过,我眼皮莫名的一跳,放慢了脚步,看到他们的方向直直向着穆林深而去。
后面的那个人突然停住转过头来,目光平静中带着探究看向我。
“小姐,请问你是……”他开口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危险靠近的感觉,心里立即起了警惕,反问道:“你认识我?”
我一边问一边在脑子里快速的搜索,然后确定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微微摇头,“不认识。”
我有些火大,“那你问我干什么?莫名其妙。”
他笑笑,说只是看着我有些眼熟。
我没说话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个男人已经到了穆林深的身边,正在说着什么,我隐约听见他提到“小姐,担心”之类的字眼。
我的脑海中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优雅如莲的女人。
走出茶馆,抬眼看到周漠野还站在那里,正在靠着车头抽烟,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悠悠罩落,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看向我,手指弹开未抽完的烟,划出一条火线,“死心了?”
我深吸一口气,明白了他刚才要拦下我的意思。
原来……连他都知道了。
我无声走过去,他跟在我身后,问我值得不值得。
我摆摆手,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回到车上阿九正在讲电话,看到我急忙挂掉,我也没问是谁打来的,他结结巴巴的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回去。
车子开离路口,离那个茶馆越来越远,我倚着车窗,缓缓闭上眼睛,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
回到青云楼,阿鹏和林肖白都在,看到我都立时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古怪。
我面无表情的走到椅子前坐下,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掠过,平静的说道:“我见到他了。”
他们俩依旧沉默无声,我笑了笑,起身打开身后的窗子,夜风吹进来,寒意也倾刻间席卷了我,我这才发现,竟然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却比不上我此时寒意入骨。
风拂过我的头发,我慢慢拂开,目光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缓缓问道:“他说他回不来,是不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我回过头,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是不是和那个女人订婚了?”
沉默中我已经猜到了答案,我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我刚来时候的样子,没动一分一毫,每件东西都像有他的气息,我每每坐在这里,就幻想着他不过就是短暂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他轻轻松松的走,却不知道,这些都刻进我的生命和骨血里,无法抹去。
我扶着椅背,看着他们俩,说道:“回答我。”
阿鹏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林肖白慢慢吐了一口气,我微眯了眼睛看着他,他回望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犹豫和踌躇,甚至观察着我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样的林肖白,我从来没有见过。
良久,他张开嘴,艰涩的挤出一句话。
“白小姐,深哥他……不是订婚了,而是……已经结婚了。”
我怔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抬手拨了拨头发,“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林肖白摒住一口气,看着我冷静的神色,他没有意识到,在这冷静的背后,我的心正在一片片的崩离,碎成渣,变成粉。
“深哥……已经结婚了。”他再一次重复道。
我沉寂了一会儿,忍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得不能自已,笑到眼角的泪滚滚落下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虚幻。
我坚持了许久的信念,强撑着的那一口气,都在此时抽离出我的身体,那些曾经支撑着我咬牙不倒下的,一溃千里。
原来……他早已经和我没有了瓜葛,原来,他早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