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事扰民。
后来越演越烈,小骑兵一路拖着燃烧的木棍火炭沿着芈鹿行馆的街区直打转,星火时常飞溅到路边的枯树叶,燃起的火若是来不及扑灭则有可能焚至周遭的房屋,整个芈鹿镇甸都仿佛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地狱一般。
俗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
常简每个晚上都要被这些半夜三更的低劣笑声给惊醒,一旦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眠甚至睚眦欲裂——
两天前的夜半,同样的情景,那些火苗烧到了一旁住户家的草棚,邻里八乡都哭天抢地砸水缸灭火,而那些西夜人呢,就这样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一边笑。
这种笑有多讽刺就有多恶毒。
那户人家的老头子看不下去,抡起一旁的扁担就要朝着那些兵士砸过去,而柏尧城的贼子们却飞扬起马鞭一下就抽在了那老大爷的身上,险些都要把人给抽的被过气去,要不是行馆里的侍从们早知要出事冲出去救人,怕是要出人命案子。
可是,这不是办法。
常简每天都在给谢非予倒苦水,说他何等时候受过这种气,现在峪迦关不肯帮忙了,难道芈鹿还不能自救吗,王爷——您有何时需要听这些宵小的讽刺叫嚣,看看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在伤害我北魏的子民啊!
芈鹿,虽是边陲镇甸,可也是堂堂天子脚下的北魏疆域,怎么能容得着别人欺到了自个儿的头顶上!
谢非予却只是微微看了常简一眼:“常大人,你能忍吗?”他还抿着茶水,好似茶香都萦绕了整一间屋子。
“不能!”常简都已经快被这群小兔崽子气吐了血,他就不知道,何时谢非予这样的男人还懂得了“忍”这个字眼,在朝廷里呼风唤雨放肆横行,他看过谁的脸色,怎么如今连常简都忍受不了了,谢非予还能这么安安稳稳的坐着。
“常大人,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怎么办?”谢非予执着茶盏的手指玉骨修长,端端是极为好看的,他不慌不忙的很。
“血债血偿!”常简当时虽说是一时气愤,但这话不错,要是当真再伤芈鹿百姓一根毫毛,他常简自然是要那个人血债血偿的。
“血、债、血、偿,”谢非予咀嚼了这四个字眼,真是容易叫人从心底里激起某种亢奋的虚无的意气,“你知道为何乞石烈的大军不直接围困芈鹿?”
“因为、因为他们自知理亏,心有忌惮!”常简恨恨道,可不是呢,乌林答虽然是个卑鄙小人还不至于拿天底下的名声开玩笑,做样子要做的像,现在的行为只能证明他为人不齿道德无下限,但他还不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家国罪人,战争使者。
“那么,如果我们给他一个理由呢。”——谢非予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茶盏中那片碧绿的茶叶上,沉沉浮浮,最后缓缓落进了杯底。
常简顿了顿,他只是看到谢非予的杯盖在那瞬也落了地,砸的四分五裂,常简额头的汗水就滑了下来,因为他分不清谢非予此刻究竟是否是恼火的。
而今日常简史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行馆外的明月高升将雪地都映照出一片亮白反光,凌乱的马蹄声几乎在整个行馆的周遭响起,那些狂妄嗤笑的柏尧城兵士正驾着马匹绕着馆子狂奔了三圈,口中骂骂咧咧的有着鄙夷的口吻。
这些声音都快成了常简的噩梦,副将军屋内的烛火一熄,他“咔”的抓了一旁摆置已久的弓箭,外头的明月将光辉全然洒在他的头顶。
“呯——”芈鹿行馆紧闭的大门就这么被踹开了。
那几十的柏尧城骑兵正呼啸而过,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场景,骑兵队为首的是个毛头小子,头盔歪在了一边,他勒停了马匹将手里的火把往前装腔作势的照了照,满脸惊叹着将盔甲扶正。
这终日紧锁大门的芈鹿行馆,竟然在这三更半夜的,开门大吉了。
小年轻啧啧啧的撒乍舌,骑兵队在树影之下只能听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不断在白雪上踩踏,小队长的眼中只看到月下红漆的大门里走出了一个男人,左手抚着挂在腰际的剑柄上,右手持着弓箭,背后的箭篓里满是箭支。
很显然,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常简吗。
孤身一人,满脸怒气,就这么踹开了行馆大门,一看就是,忍不下去了。
“哎,这不是和谈使常副将吗,”小队长哈哈大笑,惹的整个骑兵队都发出了嘲讽的口哨声,“今儿个不在里头当缩头乌龟了?”
瞧瞧瞧瞧,志气了,小队长也是觉得可笑,他们奉了乞石烈的命令来秘鲁扰民滋事,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么多天下来了,竟然当真毫无动静,别说峪迦关没动静,就连芈鹿行馆都很少出面,里头的那些个所谓的大人,都门窗紧闭,仿佛不愿惹事上身,或者说,躲在里头瑟瑟发抖吧。
那小队长看的稀奇,这么偌大的行馆仿佛成了最后的庇护所一般。
常简的脸色都铁青铁青了,被这小年轻言语一激,又从铁青几乎要涨的通红,那股愤恼的气息就和如今直亮洒下的白月光似的,将他的心头都刺穿。
常简的眉头颤抖着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可是你看的出来,他额头的青筋一直在凸起,甚至连脖颈子里的血脉流动都一清二楚。
小队长举着火把就趋马上前来了两步:“生气了呀?常副将,你这怒气冲冲的出来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你们北魏不是最喜欢派遣和使吗,”他耸着肩膀嫌弃的将火把抖了抖,有些火星子就落在了雪地里,一瞬间湮灭了,“去,把你们那位老八股的史中大人叫出来,咱们兴许还能好好谈谈。”
这队长嘻嘻哈哈的,后头勒紧马缰绳的骑兵互相对看了一眼就发现出了哄然大笑。
“就是啊,史中大人呢,那个老头子不是最喜欢磨磨唧唧的话多。”
“别搁那傻站着呀,乞石烈大人说你是个愣头青,这还真是个呆傻子啊。”
“别笑别笑,瞧瞧都把人给气成了什么样子,兴许北魏就剩下这些个小子,名头好听当的什么副将、将军,也不过尔尔。”
人群中的调笑声一句比一句刺耳,常简可不就是个愣头青傻小子么,瞧瞧脸上多生气多恼怒,八成这几日在行馆里憋的心头气炸,如今终是忍受不住冲了出来,可什么也不敢做,这一腔的热血、一腔的恼怒愤恨都会被冷风浇熄。
因为,常简你心里清楚,你如果当真动了手,那么就会成为一个破口、一个借口——所以这些柏尧城的人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都闭上嘴,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嘲笑常副将,”那小队长装腔作势的拿马鞭子抽了抽身边正幸灾乐祸的小兵士,“这行馆里头还有咱们的萧使大人呢,可别冒犯了他。”小队长话虽如此可说的悻悻然,萧延庭,不过是乌林答将军口中的一个黄口小儿罢了。
这小队长话一出,边上几个男人就又笑了起来,这次连眉头都跳成了诡异的角度,伸手拍了拍马脖子好似要让这些听不懂人话的马儿也跟着一起笑:“说到萧大人,那家伙不是最喜欢美貌舞姬,听说刚到芈鹿那会儿日日纵情声色,”男人们的笑里就促狭猥琐的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该把那些美娇娘叫出来大家一起快活一下,省得这冰天雪地的,咱们这些苦差实在无趣。”
这些玩话可听在耳朵里真是叫人觉得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若是萧延庭站在此处,大约那个年轻人也会忍不住要冲上去干架吧。
“可不是嘛。”
“我知道,萧大人最喜欢娇俏美人儿的小蛮腰哈哈哈。”
这些声音在脑中就好像一直盘旋不肯停歇。
“哎,我说常副将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强出头,你们那位主使大人呢,”小队长探头探脑的往门里头张望,那行馆里的灯火暗了一半,如今看上去死气沉沉——主使大人,谢非予,“我可从没有见过你们那位‘传说中’的王爷。”
传说中,是啊,谢非予的过往和曾经从来都是在传说中的,你没有亲眼见过就很难想象的到在这个男人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压根联想不到一起——叫人总觉得那些荒唐那些震惊都是别人谎言编造出来的,无怪乎这个小队长有如此好奇与疑惑。
周围的人呢听他这么说也随声附和着,是啊,他们可都没见过什么谢家王爷,怎么也不叫出来让大家伙瞧一瞧。
瞧瞧是不是当真那么叫人讳莫如深,瞧瞧是不是当真那么艳羽如凰,怎么每一个与之较量过的人都在瞳孔中闪烁着恐惧和亢奋的花火。
“谢家王爷——别躲在里头啊——”
嘻嘻哈哈的叫嚷,简直如同在呼唤一个青楼艳娘一般,听得常简的手心都几乎要卡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