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
确实，他和慕沉川有过一约，若是慕沉川能在夏月叫人惊艳刮目，那么谢非予就要应她一个要求。
她就因为这志气所以步子都显得义无反顾？谢非予的长指支着下颚，眼神微微一掠就定格在那小姑娘跳着脚的身影。
不知道那身干净的衣裳下又有多少伤痕，慕沉川和清和的说辞谁都不会信，以小公主的任性恐怕两人之间还有不少的交手。
谢非予沉吟平片刻时，慕沉川就已经入了靶场。
一旁领路的侍从弯着腰伸手示意，慕沉川礼貌颔首，眼角就撇到了那九五之尊下的高台，后妃皇子们个个帷帐琳琅，好一派风生和气喜乐融融的氛围。
她眼一眯就瞧见了自己那位二姐姐，慕依琴，现在应该称之为聿王妃。
她的身侧便是聿王，姬旻聿眉目之间尽是温柔笑意，他恰好执着侍女送上的夏月酒递给慕依琴，慕依琴脸上一红有些娇羞的委身摇头，聿王反而笑的更是开怀自顾自一饮而尽，反过身随手就摘了一旁迎风招展的紫藤花簪在了慕依琴的发髻上。
美吗？
慕依琴大家闺秀，婉约的气质能透过眼神转达，慕沉川可以打心底里说一句，她确实是个美人，尤其聿王这份爱慕相待之情叫慕依琴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不敢轻受，她下意识的咬了咬殷红的唇角，柔媚的我见犹怜，袖中的指尖偷偷按住了聿王的手。
慕沉川的脑中就落出了谢非予和清和公主曾经说过的话，聿王夫妇鹣鲽情深，举案齐眉——
或许吧，聿王当真是个春风得意的少年王孙，对待自己的妻子也是倜傥流风，慕依琴显然得了聿王的心头好。
抛开慕沉川和慕依琴之间的恩怨来说，慕沉川倒是很替那女人感慨，聿王是个不错的男人，亏得慕依琴占尽了天机。
慕沉川这一思虑就发了呆，领路的侍从忍不住上前来提醒：“慕小姐，请，清和公主已在等您了。”
慕沉川闻言回神就看到那娇蛮的小公主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同样换了一身明丽衣衫，两人四目相对谁也遮掩不掉脸上磕碰的伤痕累累。
小公主嘁笑着，利索的将手里一把木弓扔给了慕沉川：“可别怪本宫欺负人。”她的箭术全皇城皆知，就算是同辈的兄弟姐妹也未必能出其右，能敢于站在靶场上和她一较高下的人，清和也觉得该敬佩。
慕沉川那一双扎满了绷带的手确实不适合再比试这劳什子的箭术，她摆弄了下雕花木弓，轻手拉了拉弓弦，被压制的手心隐隐作痛，慕沉川心里头哭哭哀叹了声：“公主的箭术从来叫臣女心服口服，输了，慕沉川甘拜下风。”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称道，第一次在宫中见那小公主持弓在手，离弦利箭飞逝的时候确实也叫慕沉川有所惊艳。
名副其实的小巾帼。
清和公主倒不会把慕沉川的恭维话放在心中，毕竟赞美之词她听得多了，你们的俯首称臣对她来说悉数平常：“皇叔说过，你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小公主没有看慕沉川，她偏偏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坐在高台之上的谢家王爷，男人眼神远眺，根本未将关注点放在这一对闹事的小冤家上。
清和的眼神失落一黯，她回过头的时候马步半踏，脊背蓦然挺直，眼光瞬间锐利如鹰。
小公主全神贯注的时候，气势如虹，仿佛周围的呼喊和喧闹都已经无法影响她半分。
慕沉川深深吸了口气，忍着手心的疼痛撑着臂弯，缓缓拉开了弓弦，颤抖的力让丝弦紧紧扣进了绷带。
“喂，慕沉川——”小公主徒然出声，用着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如果这一箭……”她的声音停顿住了，呼吸突地加重，连口吻都急切的好似带着不可思议的错愕，“慕沉川！”小公主尖叫起来。
慕沉川似是压根没有明白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方才还是青天白日却眼前一黑好像落进了无底深渊，脑中的晕眩感令她无法思考，“啪嗒”，是弓箭掉落在地的声音。
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小公主的。
“慕沉川！”
“慕四小姐！”
她听到很多人在喊自己，耳朵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远远近近，一瞬间就变的嘈杂起来，有人拉住了自己，脸上有一双手在轻轻拍打，带着浓重的脂粉气息，是小公主。
慕沉川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看一看，她的眼皮沉重，鼻子里似有什么不可抑制的液体流淌下来，连嗓子眼都变的痒痒的，要咳——却根本呕不出东西，她有气无力的抬手抹了把自己的鼻子，满手的粘腻和腥味让她的脑子有一瞬的清醒。
眼睛恍恍惚惚能看到的是身边围拢人的惊恐和慌乱，还有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就和尖叫。
“宣太医——快宣太医——”
宣太医——
慕沉川这才察觉到整个喉咙里都弥漫这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呕”，她吐了出来，大口的血渍滴滴答答的全吐在了胸口的新衣上，不光这样，方才抹了鼻子的手上竟也满是殷红的血渍。
她脑中咯噔一下，完全控制不住的载倒了下去，几乎是被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扶到了一旁。
自己的耳边只有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她看不到身边的人，只有模模糊糊的黑影，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满身满手的血——就好像，那些电影里夸张的景象，大概，七窍流血不过如此吧。
周围纷乱的声音肃静了两分，大约是太医来了，慕沉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地腾空，她被人抱了起来，无力抗拒——不是太医，怀中没有一丝的草药味，相反沾染了山林之间紫藤花的香气，却堪堪被几缕凛冽的霜花寒意所代替，在入了夏的烈日炎炎中，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矛盾又相携。
慕沉川睁不开眼，她看不到却能意识到，谢非予。
“我……”慕沉川张了张口，虚弱的只能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她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抓紧了两分，“赵大人……大概要后悔了……”她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可是一开口，满口的血都流淌了下来，半张脸就好似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新衣和血衣毫无差别。
赵鄄城赵大人，又要后悔自己的乌鸦嘴了——是啊，慕沉川参与的事，就没让那位大人省心一回，小姑奶奶这样的话，恐怕是叫赵鄄城大人白叫了。
“闭嘴。”谢非予眉头一蹙，看看自己的样子，已经半死不活了还那么多废话去想别人，慕沉川你是嫌命长不成！
慕沉川胸口一窒，唇角的血控制不住的往下淌就再也毫无知觉，手“啪”的垂了下来。
一边的小公主“哇——”的惊叫了起来，她愣在原地看着谢非予抱着慕沉川大步离去，许是惊恐还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她发现自己的手也都冰冷的不像话，胸腔里咚咚咚只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掌心满是慕沉川的鲜血，不热，寒冰一样的冷——
虽然每一次，她都说着要绕不得慕沉川，恨不得慕沉川早早被皇兄给拖出去砍了，可是真正看到那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七窍流血的时候，她惊吓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整张脸都煞白煞白的。
她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将死之人的样子。
鲜血淋漓，太过真实。
小公主双手冰冷，远处的春桃终于跑到了她身边：“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有没有事！”春桃得知靶场出了事，她想也没想就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将小公主前后转了一圈确定没任何事才安心。
她的呼唤让清和回过了神：“我……我、我……”她一个我字梗在喉咙口，方才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慕沉川，拉开了弓箭要和自己一比高低，可下一秒，那小姑娘突然满脸鲜血呕吐不止的倒在自己面前。
“您没事就好，奴婢刚才来的路上看到慕沉川满身的血，那样子——那样子就跟活不了了一样，张太医李太医他们都跟了过去……这分明是中了毒了！”春桃胆战心惊的，夏月之中，慕四小姐中了剧毒几乎难以活命，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要牵连一群人，谁都逃不了干系。
这绝不是什么小事。
“活不了了？”小公主目光呆滞，她抓住春桃的手，“太医说是中毒了？谁那么大胆子在夏月向她下毒？”
“公主您怎么了？”春桃蹙眉，她压低了声将小公主拉扯到了一旁，“您不是一直觉得慕沉川碍事，她若是真的救不了了，也算不得坏事啊……”春桃眨着眼睛，突然不太理解自家公主殿下的态度转变，好似慕沉川被人下了毒，小公主反而觉得不解，甚至，要替她打抱不平。
“是吗……”小公主低低吟了声，看向所有人都去向的太医大营。
整个靶场哄闹而散，东崖陷入了莫名的惶恐，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的心头都打颤了三分——
谁生、谁死、谁下毒。
目的为何，理由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