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上前掀开了金丝帘子的一角,慕沉川手脚并用爬进了马车,果不其然,谢大佛爷闲闲懒的好似轻倚花香,手中正看着一本黄封银丝的折子,哦,那长袍边还堆着一小叠。
慕沉川眼神一瞥立马挪开,乖乖,这玩意她还认得,那是九五之尊的奏折,她知道佛爷本事大了天,就连陛下也有不少需要他参详的军机事务,可她小小的慕沉川不参和为好。
两耳不闻窗外事。
佛爷见到慕沉川进来,他调整了下姿势,一身红衣衬着满车的珠玉辉光,还真是有些……金屋藏娇的感觉。
慕沉川背后发毛。
这种掉脑袋的想法绝对不能叫大佛爷给洞悉到,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慕沉川在男人面前可老实了几分,他不说话,她也不问话,佛爷做什么事都有理由,你只管听令,不要质疑。
可是这马车得儿得儿的跑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还不带走重复路程的,就让慕沉川有些费解了,再偷偷瞧一眼谢非予,男人气定神闲,时而看看折子,时而轻呷一口温茶,就仿佛慕沉川是个空气不存在。
慕四小姐掏了掏耳朵,她微微掀开车帘,这才发现黄昏的日光快要隐匿在远处,夜幕很快就会降临,而这里似乎已经不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王城。
“咳……咳咳,”慕沉川刻意的清了清嗓子,“王爷,您……这是要带臣女去哪儿?”对不起,她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长了眼睛不会瞧?”谢非予头也没抬可好像知道慕沉川的所有动静,“出城。”
“吓?”慕沉川脑中一怔,出城?!
他是在说,离开王城?
慕沉川张了张口,她长这么大一直都生活在都城之中,从未有一天离开那繁华街市,现在呢,这佛爷什么话也没交代,一溜烟就把她给截胡带离了王城?
他做事,从来都是这么雷厉风行还我行我素的么?
没错,确实是。
慕沉川对佛爷无可奈何,只好“不耻下问”:“臣女听云胡姐姐提了两句,您这几日不是应该帮衬着陛下处理要事,不至于有这个闲心闲情出城游山玩水吧……”当然不是,慕沉川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你得反着询问。
“吕太后这势力一倒,吕家的人自然坐不住。”谢非予倒没有想要隐瞒慕沉川的,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更何况慕沉川这小东西的心思才智不下于众人,老实说,侯府小姐案中她能自保下一条命已经叫谢非予刮目相看,回想零零总总与这女人接触的时日倒确实有令人赞赏的地方,而且不少。
这大概就是蓝衫所想的为何慕四小姐还能在谢非予面前蹦跶的缘由吧。
谢非予的指腹捻了下碧玉茶盏,他不着急,话说的轻缓悠然:“吕家在王城中的势力算不得大,不过几个半大不小的文职,她手中的兵权大多在外属。”所谓外属,是一些封王拜将的封地,吕家人早年也是戎马征战沙场下来的,所以先帝时就已经掌权不少,根深蒂固,军功的官职多在早年就给予封地屯兵的权力,“本王近日接到消息,吕家那些个小将军们按捺不住,日夜兼程的来王都面圣。”
这事儿慕沉川也知道些许,云胡在叶朴轩中告诉过她,那些个将领仗着自己的能耐恐怕是来者不善,当然了,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就被皇帝陛下削权。
谢非予见慕沉川有所沉吟的样子,他不在意,反而老神在在:“近者相隔两州,远则半月路程,也算是不辞辛劳了,”谢非予说倒这里哂然一笑,满是嘲讽味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拿捏着先帝给予的荣光耀武扬威。”他不屑,也不耻,那些来自于先帝的恩赐,却被这些人占为己有,然后用来对付现在的九五之尊——
这莫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慕沉川张了张口,她大致上有些明白了,那些个同一家族的将领们怕是从四面八方联合了起来,共同商议如何面圣如何应对,而谢非予呢,今夜莫非是要——来一个——
措手不及?
她心底里有了个数,所以问的小心翼翼:“王爷的打算是……”
“会会他们。”
谢非予说的不痛不痒,就好像在说,来来来,远道而来就是客,让他谢非予尽一下地主之谊。
屁个地主之谊。
慕沉川只觉得这“会会”绝不简单——皇帝陛下没有出面,将所有的权力下放给了谢非予来着手处理吕后势力,分明是看重了谢非予那手腕手段,可想而知,谢家王爷动了真格,哪里是会坐下来愿意跟你好好谈的。
抱歉,带着千军万马“杀”到了天子脚下,那么现在不是你愿不愿意谈,而是这个佛爷不愿意和你谈。
慕沉川这心情起起落落,眉头一会紧蹙一会松开,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谢非予都有些膈应。
“王爷,您这是要去处理军机要事,”慕沉川才觉得自己是那个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以臣女的身份,似乎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她龇牙咧嘴的,这不是明摆着,你们朝廷要员处理生杀大事,她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姐,既没有皇命在身,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拿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去参和?岂不是要惹得一身腥?“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她给了个结论,直咋舌,慕四小姐跟着这个目中无人得王爷简直要翻天了不成。
“体统?”谢非予没好气地甩了她一个白眼,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几分讪笑,“你慕沉川地字典里还有‘体统’这个词?”可别瞎扯淡了,她慕沉川干过的不成体统的事难道还少?
慕沉川歪了嘴角咕囔着:“臣女倒不怕什么流言蜚语,”她思来想去,大不了就是在给那些个说书先生添两页《王侯二三事》,又或者叫自家那位侯爷老爹和顾大夫人多骂她几句毫无廉耻,这都是小意思,“但王爷您若是给拖下水了,那我慕沉川岂非成了千古罪人?”她眉眼一弯流光婉转。
瞧瞧,谢大佛爷处理军政大事都不忘把慕沉川带在身边风花雪月,听起来可真是刺激,谢非予这从来不拈花惹草的男神,怕是要和她绑定销售了。
谢非予好像看出那小东西脑袋瓜子又在盘算什么,他“啪”的合上了奏折随意一丢,“哗啦”恰好砸倒了一旁的《王侯二三事》:“本王的名声,有好过?”他的口吻就好像在说,自从遇到慕沉川,那就更是没往“好”的方面发展了。
“……”老铁,没毛病。
慕沉川觉得谢非予这人也着实是很有自知之明,满朝文武越是看他不顺眼,那他就越顺心了,所以这佛爷那是仗着谋算三千,拿着天大的权势可劲儿的作。
“可是臣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您带着我……”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解个闷,”谢非予想也没想,长指大咧咧的支着下颔,“罢了。”如果说慕沉川还有什么值得让他欣赏的地方,可能就是花样儿多,啰啰嗦嗦的也不叫人觉得那么厌弃。
所以谢非予这话坦坦诚诚。
解个闷罢了。
慕沉川眼角一抽,老铁,这更没毛病。
慕四小姐咬牙咯嘣一下,别看她表面上笑嘻嘻,心里头已经MMP,敢情这佛爷不过是嫌路上车程无趣的紧,所以特地把她提溜上车不过就是解个闷的作用。
她慕沉川可能活成了一个人形“宠物”。
小姑娘咧开嘴,反对无用反抗无效,既来之则安之,她拍拍罗裙扭过身就抓起了地上的册子:“既然王爷这么看得起臣女,臣女自然不能让您失望,”她翻了翻手中的书,“您是要听《王侯二三事》呢,还是臣女给您变个戏法看?”
谢非予歪着脑袋:“挺会自我安慰。”分不清他话里是带着笑意还是带着讪意。
慕沉川合上《王侯二三事》,舔了舔唇角将裙摆上的小折角抚平,她看到外头的星光落出了光影:“王爷您这样,臣女会以为……”她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究竟会不会掉脑袋,毕竟谢非予这男人已经将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话刻到了骨子里,“会以为您连小别都舍不得臣女。”
她笑吟吟的将手里那些说书先生印制的书册子抱在怀中,眼神里都渗透着星光月华,可不是,这出个城都要将她带在身边,若是让别人知道,这得把他们给传得如何“死生契阔”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谢非予眉头一挑,这女人还能变着法子给你来段儿“风花雪月”,莫非他谢非予平日里太过纵容慕沉川了,让这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是什么话都敢往出整。
可偏偏佛爷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有些头疼的察觉似乎自己开始习惯起慕沉川那些油腔滑调的话:“本王若是去杀人放火呢。”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这些怡情的话还能说得出口?
“那臣女就去给您望风打探呀。”瞧瞧,她可是将“夫唱妇随”发挥到极致了。
“……”谢非予突然觉得带慕沉川出门可能真的是个错误,还是个不小的错误,这女人也挺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马车里的氛围顿时就变成了某种尴尬又奇妙的存在,互相噎话的能力大概当真是应了谢非予的初衷——
解个闷。
毕竟这一路星月马不停蹄,压根就没有给任何人停下脚步歇息的机会。